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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暖洋洋的感覺,自手腕往上,再次充盈全身,九方淵眸底閃過一絲瞭然,手上動作愈快,從漩渦之中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節小臂長短的灰白骨頭,略細,看起來像一根鼓槌,其上附著幽藍色的光點,表面光滑,宛若顏色怪異的冷玉,如邪祟一般,吸引著人去觸碰。
「龍之骨,通天達地,自混沌鴻蒙初始,可鎮妖魔可破虛幻。」
入手的一瞬間,這行字浮現在九方淵的識海中,他握著那節骨頭,只覺得一股清涼的力量灌入全身,順著經脈流淌,十分舒服。
三更化成的赤光在眼前跳躍,像是極為興奮,九方淵似乎受了它的感染,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龍骨,對著眼前的陣眼一敲。
在他腳下,漩渦分裂,被黑霧盈滿的深坑變得空空蕩蕩,露出裡面不斷掉著土渣的內壁,往下看去,那溝底鑲嵌著一塊赭紅色的木片,木片上是用硃砂筆勾畫出來的古怪紋樣。
因為臨摹過很多次,九方淵很容易就認出來了,貼身放著的香囊滾燙,扯回九方淵飄遠的思緒,他將溝底的木片拿出,指尖順著硃砂筆的紋路一一摩挲過,那古怪至極的紋樣分明是香囊上鏽的花樣。
隨著木片拔出,深坑四周的土變得松滑起來,一齊朝中間塌陷,九方淵抱著鹿雲舒快速往後退了幾步,避免被帶著滑落那坑中,掌心的鼓槌觸感寒涼,與身體中暖洋洋的力量完全不同。
深坑很快被填平,原本包裹著陣眼的枯枝幹裂成無數段,分布在填埋深坑的土壤之中,好似一個沒棺槨的墳墓。
頭頂的烏雲仍然聚集在一起,九方淵思索了下,握著那形似鼓槌的骨頭,朝著頭頂點了幾下,他不知道這玩意兒該怎麼用,只能憑藉猜測行事。
冰冰說了謊,霧林的法陣其實只破了一部分,將被鎮壓在這屍骨中贖罪的凶獸放了出去。
鹿雲舒就是冰冰口中的太子殿下,那手執長槍的金衣男子,曾幾何時,他在霧林設下封印的法陣,懲罰挑起戰役的凶獸不飲不食,受冤魂怨氣之苦,以償罪孽。
金藍色的法陣將霧林與其他地方分隔開,法陣是由兩股力量設下的,鹿雲舒解開了一半,還剩下另一半,九方淵握緊手中的骨頭,這就是剩下的另一半。
黑暗與白芒扭曲交纏,在這一方烏雲之下肆無忌憚地動作,仿若滴入澄澈水潭的濃墨,盡情的渲染開,鋪就一方潮濕的暗色。
剛才鼓槌擊空,好像敲到了實物上,發出「咚咚」的悶響,與幻夢中出現的鼓聲無異。
身為山中客,不聞天外音。
九方淵只聽得一聲聲沉悶的鼓聲憑空響起,卻不知在偌大的霧林之外,風聲蕭肅,薄雪化刃,排山倒海的巨響喚醒了滄雲穹廬,令所人停下手中的動作,怔怔地看著頭頂穹蒼無端出現的異象。
霧林之外,百里呦與藥先生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無法忽視的震驚,天外來聲,他們在霧林附近,很清楚這鼓聲最初是來自哪裡。
大多數情況下,見多識廣的人,比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更容易迷惑。
咚!
與市面上孩童作鬧玩的撥浪鼓無異,平平無奇的聲音經久不息,響徹滄雲穹廬八十一峰,初聞不解其意,再聽下去,掩藏在平靜之下的東西緩緩浮出水面,似金戈相觸,錚錚不絕,又如素弦彈雪,風雅無雙。
這是對於世間的恩賜。
九方淵不知道外面已經亂了套,他發現了一件很意思的事,龍骨被他握在手中,幽藍色的碎光隨著他的動作從骨頭上析出,沿著他的指尖手腕躍動,慢慢的附著在他的腕骨上,這種感覺與頸側數次出現的感覺相同,仿佛烈焰灼燒,從手腕蔓延到全身。
懷中的奶糰子不安地掙動起來,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慘白的臉上不停地冒著冷汗,他雙手亂揮,十分不安似的,在空中抓握,同時嘴裡不住地重複著:「阿淵,你在哪裡,不要丟下我……」
九方淵騰不出手去安撫他,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直到骨頭上的幽藍星光全部被引出,那節骨頭也慢慢化為粉末,從九方淵細白的指縫滑下,將他的手染得一片灰白。
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鉗住了,九方淵無法呼吸,頸側的燒熱與腕骨上的感覺連成片,像是在身體中放了一把無需點燃的火,循著經脈骨血,一路燒到眼底。
當下無人,沒任何可以作為提醒的事物,所以九方淵不可能發現,他的眼睛在那種奇異詭譎的感覺中慢慢變了一個顏色,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得眼球充血,呈現出一種穠麗至極的艷色。
——正是暗紅如血。
在他的右眼之下,一道紅痕慢慢浮現上來,那像是魔族身上的烙印,紅得扎眼,昭示著他不是普通人的事實,從眼尾勾勒,在皮肉上綻放,與頸側那株無端生出的彼岸花如出一轍。
心底忽然冒出一個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喊著,讓他快滾!緊接著,無數畫面如雪花一般,灌入腦海之中,將事情完整的始末呈現在他面前。
記憶來得太兇太快,九方淵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腦海中的一切仿佛都被抹去了,換上了熟悉又陌生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