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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三更都這樣說了,那就代表著沒有一丁點希望了。
他本欲追尋九方淵赴死,卻無奈被攔下,三更那句「不要」,是吊著他的命的唯一一口氣。
九方慈掙扎著坐起身,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拿招魂幡了,只是虛虛地抬起手,指向三更所在的方向。
血色的長劍似有所覺,從九方淵身邊飛過去,擦到了九方慈的指尖,鮮血順著他的指腹流出,流到三更的劍身上,這些血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偏暗一些的。
三更發出劇烈的響聲,劍身上爆發出一陣強烈刺眼的紅光,片刻之後,它化作一隻通體紅色的貓,靈巧地落到九方慈手邊,含著他的指腹吸吮。
九方初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視線落在九方慈愈發灰白的臉上:「小慈,你做了什麼,小慈!」
她心裡有一種極為強烈的不好的預感,心跳加快,惶恐瀰漫了她的身體,以前和九方慈同在族中的時候,九方慈要出什麼事的時候,九方初總會有所感覺,這種特殊的聯繫讓九方初一直對這個弟弟抱有深切的關愛,他們血濃於水,如何能不在意?
後來兩人分道揚鑣,她再沒感覺到關於九方慈的動靜,即使九方慈找到她後也沒有,到如今,這是暌違多年的第一次感應。
「阿姐,別哭。」
其實事情發展到現在,九方初已經差不多能夠猜到九方慈做了什麼,她執著地問,不是不知道答案,也不是想要知道答案,她只是希望九方慈能夠反駁她。
「小慈,這都是假的,你不會出事的,對不對?」
三更不停地吸吮著九方慈的血,隨著它的動作,九方慈變得沒有一絲力氣,連說話都困難起來,九方初想打罵三更,讓它滾,讓它離開,但是她又無法伸出手,她心裡清楚,三更是救活九方淵最後的機會。
一面是她的親弟弟,一面是她的親生骨肉,這兩人是她在世間無法割捨的存在,不分伯仲,沒有上下,她做不到傷害其中任何一個,也沒辦法看著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去死。
「阿姐,我可以,可以救……他了,你……不,不要,傷心。」
九方慈打小就孤僻,不討人喜歡,在族中也被欺負,是九方初一直護著他,幼時的他將阿姐作為人生中唯一的目標,早在九方一族被滅後,他就打定主意,要保護好他的阿姐。
他在魔界禁地發現了世間最大的秘密,他在惡鬼的傷害下活了下來,他保留著一顆赤子之心,渴望拯救所有,拯救這個世間,保護好他想保護的人。
九方淵的事情他預料到了,但他只看到了結局,沒有看到過程,他根據這個結局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其中出了無數紕漏,最後他赫然發現,一切和他想像中的都不一樣。
「我總以為,總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可以讓,讓所有人都沒辦法欺負你,我為難欺騙你的孩子,我屠戮傷害過你的男人所在的宗族,這正道令你寒心,我便將他們都殺光,這樣再不會有人傷害你,詆毀你。」
「但我沒想到,我會令你傷心,會令你失望。」
欲望改變了人的內心,九方慈不敢說自己一直沒有受到過誘惑,發動魔界大軍是否真的如他之前所言,是否並沒有其他骯髒齷齪的心思,誰也不知道,就連九方慈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在某一個瞬間,也曾幻想過站上世間至高點,想過成為無人可匹敵的存在。
聲名顯赫,利祿如浮雲,在這一刻,都顯得虛無縹緲。
所幸,他在最後一刻回了頭。
三更停下了動作,它身上散發出柔和人的紅光:「謝謝你。」
它向九方慈道謝,因為他所做的一切。
法器不懂人心中會有多少種情感,三更無法體會九方慈的想法,它只是覺得那股帶著力量的血格外溫暖,燙的它整把劍都不舒服了,但它顧不上這麼多,它要奔回九方淵的身邊,它要去救它的主人了。
「阿姐……」
九方初似有所覺,擁緊了九方慈,握住了他的手:「我在,我在,阿姐在,小慈,小慈……」
時間帶走了他手上的最後一絲力量,九方慈想笑一笑,卻是怎麼都笑不出來了,他大睜著眼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因為他早就死在了三生河裡。
我本是遊蕩於人間的惡鬼,貪戀兒時的溫暖,我看到至親之人的笑,想到山野中的馥郁芳香,天災沒有降臨,族人沒有覆滅,我閉上眼睛,重新回到年少。
我非是以慈悲為懷,但卻盡到了應有之義。
阿姐,請不要傷心,不要為我流淚。
屍體湮滅成灰,招魂幡發出悽厲的悲鳴,漫天的血影化作一場詭麗的雨,將大地上的血污沖洗乾淨。
鹿雲舒仰頭看向天空,良久地注視著漫天的雨滴,他嘆了口氣,面朝著九方初微微低頭,九方初的懷裡空蕩蕩的,再不見九方慈的影子。
從三生河畔爬上來的異類,如果逆天而行,勢必承受反噬,消泯於天地之間。
從此這世間,再沒有了九方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