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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忙碌這麼多日,竟是被一小小男寵給耍了,一時間心頭火起,抽出衙役的刀砍向李清。
李清猛地瞪大雙眼,沒來得及申辯便徹底沒了性命。
大堂之上鬧哄哄一片,屏風後的人早已離開,趙樂瑩就隔著層層人海,怔怔看著倒下的老管家,看著他身上灰衣被鮮血染紅,卻還要對她揚唇微笑。
裴繹之說,今日堂審,必須咬死李清所做一切,都只因爭風吃醋誣陷硯奴。
可口說無憑,必須要李清做出些什麼,才能證明他先前所言都是虛假。
所以她要吃些苦頭。
所以她要吃許多苦頭。
可是這世上,總有人捨不得她吃半點苦頭。
趙樂瑩心口抽疼,整個人重重跌跪在地上,揪著心口的衣裳痛苦嗚咽一聲,聲音悽厲絕望,一如被震斷了四經八脈,肝膽俱裂。
十二年前,她失去了父親。
十二年後,她又要失去這世上最後一位,疼愛她的長輩。
第36章 (心不在焉)
長公主府,西院燈火通明。
趙樂瑩坐在院中央的石凳上,神色冷淡地看著太醫從西屋出來,又急匆匆往東屋去。院中小廝送熱水遞東西,每個人都十分忙碌,只有她安靜坐著,仿佛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夜越來越深,院中也越來越清淨,不知過了多久,太醫急匆匆從東屋出來,擦了擦額上的汗開口:「殿下,老先生他醒了……」
話沒說完,趙樂瑩便徑直進了東屋。
屋裡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躺在床上的老管家,似乎比先前更加乾癟,總是大呼小叫的他今日連對她笑,似乎都十分勉強。
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趙樂瑩笑了一聲,笑容短促稍縱即逝,很快又趨於平靜。她匆匆走到床邊,跪坐在腳踏上握住老管家的手:「堅持住……」
老管家苦澀一笑,艱難地搖了搖頭,半晌才低聲開口:「別內疚,別傷心,別……讓他知道。」
趙樂瑩眼睛紅得厲害,定定地看著他的臉。老管家嘴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什麼,嗓子裡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趙樂瑩死死攥著他的手,傾耳過去聽他說話。
「硯奴他……不想走,殿下別、別不要他,他走了……殿下就只剩自己了,我不放心……」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明白,他知道什麼樣的選擇最好,可還是希望他們能堅持一點。
乾瘦如柴的手突然失去所有力道,軟軟地往下滑去,趙樂瑩猛地攥住他的手,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她靜靜看著床單的花色被鮮血染紅,所有的喜怒哀樂一瞬間離她遠去,周圍人的驚慌和哀慟仿佛與她無關,她甚至不懂他們為何要痛哭。
許久,她抬眸看向睡著的管家,靜了靜後親手為他蓋上白布,扭頭看向眼睛通紅的周乾:「硯奴呢?醒了嗎?」
「……沒有。」他艱難答道。
趙樂瑩微微頷首:「叫太醫給他用些不傷身子的藥,這幾日就讓他歇著吧。」
「是。」周乾應聲,轉身便出去了。
趙樂瑩垂眸:「你們也都出去吧。」
憐春哽咽:「殿下……」
「出去。」
「……是。」
憐春叫上眾人魚貫而出,寢房裡頓時只剩下趙樂瑩一人,她靜靜看著床上的管家,許久之後荒唐一笑。
喪事辦在三日後,沒有大張旗鼓,沒有孝子摔盆,只是悄無聲息地埋在了先帝陵寢附近的田中。
喪事過後,趙樂瑩在墳前靜靜坐著,直到天黑都沒有離開。
傅長明來時,便看到她陪在一個墳包旁,孤寂的背影仿佛隨時要羽化。他抿了抿唇,到墳前鄭重磕了三個頭:「我兒有父如你,是他三生有幸。」
趙樂瑩眼皮微動,往火盆里送了幾張紙錢。
不知不覺已經入冬,天寒地凍悲愴無聲,她平靜地燒紙,直到最後一張送進火盆,才停下手:「我若早些送他離開,或許管家就不會死。」
「……世事無常,你也不要太自責。」這起子事之後她最痛苦,傅長明半句責怪的話都說不出。
趙樂瑩揚了揚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你放心,我會在一個月內,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此後半點都不會再惦念京都。」
「多謝殿下。」傅長明鄭重行禮,這才轉身離開。
趙樂瑩繼續在墳前坐著,直到天亮才起身。
或許是起得太猛,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幸好一道身影及時上前攬住她,她才沒有摔倒。
緩過神來,視線逐漸清明,她看著對方的桃花眼沉悶一瞬:「你怎麼來了?」
「早就想來了,可太愧疚,不敢見你。」裴繹之難得嚴肅。他與趙樂瑩相熟,自是知曉管家對她的重要性,聽說他在大堂上被李清刺傷的消息後,也能猜到他因何而死。
「我不該出那樣的主意。」裴繹之長嘆一聲。直到管家身死,他才知曉此舉有多危險,倘若那日傷的是她,恐怕也極難把握好分寸。
趙樂瑩扯了扯唇角,低著頭往家中走:「我這幾日一直忙家事,外頭如何了?」
「還能如何,李清身死,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林樹認出管家身上那把刀是自家的,怕你會繼續追究,便匆匆結了案,皇上也將林樹狠狠罵了一頓,若無意外,過幾日補償的賞賜就會送到殿下府上。」裴繹之一字一句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