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男子的手一頓,轉過身來。
韓青梧見那男子二十歲上下,氣質儒雅,眉目周正,只那一雙眸子,顏色似乎比旁人都要淺一些,在這日光正盛的涼亭中,他看向人時,竟好似有波光流轉。
韓青梧一時不敢確認他是否就是自己在尋的先生,他印象中能考中會元的林遜之,至少應該已過了不惑之年。
男子見到他們二人,他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朝他們踱了兩步,問:「請問二位是?」
韓青梧與杜惟作揖道:「小子韓青梧,杜惟,見過先生。」
「你們,便是剛剛小師傅告知,前來尋我的嗎?」
「是。」韓青梧作揖道:「請問是林遜之先生嗎?」
林遜之點點頭。
「冒昧前來,打擾先生了,」韓青梧道:「小子韓青梧,這是我的好兄弟杜惟,我們是下月要參加府試的考生,懇請先生,收下我們做學生,指點一二。」
杜惟用手肘輕輕碰了碰韓青梧,兩人將碧搖青與十里飄香酒放到石桌上,杜惟說道:「這是惠州城名產碧搖青與十里飄香,聽聞先生也是這惠州城的,自然對這兩樣很是熟悉。」
隨即杜惟又補充道:「剛巧是自家產品,還希望先生喜歡。」
林遜之復又走回石桌邊坐下,抬手虛引,道:「坐下說話吧。」
韓青梧與杜惟分別走到林遜之的兩側,微微彎腰作揖,方才坐下。
「惠州城的碧搖青與十里飄香酒,便是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號的,某有幸兩樣都品嘗過,碧搖青茶香清冽,飄香酒酒香綿長,」林遜之笑著說:「便是現下說起來,都甚是懷念它們的味道。」
他微微笑著又道:「兩位東家也甚為良善,如此好物也沒有坐地起價,讓這惠州城的普通百姓也能享用。」
韓青梧與杜惟聽見林遜之如此誇讚自家的茶與酒,心中很是高興,俱都起身拱手道:「多謝先生誇獎。」
「你們不必如此客氣,」林遜之笑著看了看他們兩,又說:「如今想要找我指點一二的人太多,我都到這兒來躲清靜了,你們還能找到這裡,也說明咱們有緣分,某又很欣賞兩位父親的處事風格,按理說,我該將二位都收下。」
說到這裡,林遜之停了下來,他嘴邊噙著笑,那雙比旁人都稍淺的,淺棕色的眼眸很認真地看了看杜惟,又仔細地打量韓青梧。
而後才緩緩說道:「只不過,家父故去,某心中鬱郁,故而精力有限,今日……便只收下這十里飄香吧。」
說著,他將碧瑤青,慢慢推到韓青梧面前,「孝字大過天,失去父親的這種痛楚,想必韓小哥必然能夠感同身受,也必然,能理解我。」
「林先生!」杜惟見林遜之也不問問各自的學識如何,就收了自己,他急了,「雖然我很想和先生一起進學,可若是先生只收一個學生,那就請收下青梧吧,他的學問比我好。」
「我想收誰與不收誰,還不需要旁人的意見。」
「若是如此,那便就此作罷吧,我也……」
「小惟!」韓青梧喝止住他,「林先生既收了你,今後便跟著先生好好學習,不要辜負杜叔叔的期望!」
「可是青梧……」
「你別說了。」
韓青梧站起身,對著林遜之作了個揖,「感謝先生坦誠相告,這碧瑤青既贈與先生,又哪有收回來的道理,青梧多有打擾,告辭。」
而後又對杜惟說:「我在門口等你,你不用著急。」
說完他抬腳便走。
可還未走到台階處,韓青梧又停了下來。
他靜靜地站了一小會兒,忽然轉身,對林遜之道:「青梧有幾句話不吐著實不快。」
「請說。」
「其實先生不必暗示青梧不孝,因為我並不這麼認為。」
「父親的逝去青梧痛徹心扉,但是青梧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我還有家人要養,我還有父親的遺願要完成,我還要重振韓家。」
「韓青梧不是先生,也不如先生。先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有公家的銀兩供養著,讓您能夠有時間,有精力,在這青山蒼翠之間憑弔親人。」
「可是青梧只能全力以赴,才能掙得生活。」
「孝與不孝,任由他人評說,我的爹爹,」韓青梧拍拍自己的胸膛,「他永遠在我這裡。」
「青梧明白先生的處境,先生本身也同在孝中,若是收了青梧,對先生的名譽有損。還請先生悉心教導杜惟。」
「若是青梧的話有得罪先生的地方,還請先生見諒,告辭。」
說完,韓青梧作了個揖,然後頭也沒回,疾步離開了涼亭。
杜惟看著韓青梧離開,他也對著林遜之作了個揖,道:「多謝先生青眼,肯收下我,不過青梧不在,我便也不來了。多有打擾,告辭。」
說完,同韓青梧一般,匆匆走了。
六角涼亭又恢復了初時的靜謐。
林遜之好像剛才沒有人來過似的,又拿起書來看。
過了一會兒,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石桌上的,他們未帶走的碧瑤青與飄香酒上。
那兩位少年,就好似這青茶與烈酒一般,一般的清冽,一般的回味無窮。
林遜之笑了笑,復又拿起了書。
回程的馬車上,杜惟忍不住道:「那個林先生也真是的,我大銘又沒有律法規定,守孝期間就不能參加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