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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貴人之孕時喜時憂,反觀景太妃那廂倒是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據聞胎穩母體安康,平日進補得當,起居按時,為人也變得謙和有度,行事不緊不慢,令旁人挑不出毛病。只每日向尹太后請安,閒話家常幾句,便是見見甚為體己的德兮夫人,再無其他瑣事。
縱觀古今,但凡子嗣之籌皆盡人事聽天命,得一子乃血脈延續,其父樂哉,其母有所寄託,於夫家地位更為穩固。這在宮中、民間皆是一個道理,滎皇后眼巴巴瞅著等著尋摸機會過繼蘭貴人之子,而宮外承奚王府,同樣為子嗣籌謀者還有鳳兮。
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日一向深居簡出,不問府中事務的淑瑾夫人才聽了來人匯報北方形勢,正欲前往書房告知承奚王,不巧剛步出內院,寒風陣陣襲來,伴隨一股熟悉的暗香,令她心頭一激,立時提高警覺。
不遠處,巧月腳下不穩,才踩了地上一塊水冰滑了個結實,手中香爐的無辜掉落一旁翻滾數下,灰燼灑出大半。
淑瑾夫人猶疑不定,直直望去,但見巧月見了臉上一僵,遂連忙行禮抱著香爐走遠,這番心虛更坐實淑瑾夫人某些想法。
直至鳳兮回府,旁晚將至,地卷寒風盤旋直上,簌簌帶起片片雪花,然玉手輕抬托起點點晶瑩,融化間微微涼意入心。侍女抱了更厚實的狐裘迎來,卻見衣袖翻飛,蹙眉不語的鳳兮盈盈站立風中,淡淡似滑不開的愁透著雪膚與愈為削尖的下頜,與往日冷艷有所不同,竟有三分苦愁,三分羸弱。
鳳兮進了屋,閉目深吸一口氣,欲喚巧月,卻聽內間一聲陰陰冷冷的問話:「去哪了。」
入內一瞧,正是談辛之,她笑著上前:「入宮,早上不是跟你說了麼?」
「我是問,入宮後去哪了。」談辛之一臉高深莫測,深邃的眸中似凍實的冰川。
鳳兮靜靜回望,良久不躲不避,挑眉反問:「你派人跟蹤我?」
談辛之不答,一把捉住她肩胛,緊緊扣住:「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何謂避孕香!」
談辛之是軍人,久經沙場,不諳宮廷藥香學問。避孕之香,重下可絕孕,少量可暫避,長期用者於己身無益。除非是頻繁出入宮闈的鳳兮,再無旁人可從太醫手中帶出此香。
第三十一章
談辛之質問的神態,逼迫的眼神,冰冷、痛心、不解,令鳳兮啞口無言,心焦難耐。她想解釋,想辯駁,但話到嘴邊卻無端哽咽,聲不成聲,難以成言。
子嗣,子嗣,她日日夜夜都盼著能懷上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活潑、聰慧、徳孝,繼承他們一身希望,承載骨血,延續未來……
但……但在這動盪時局,連己都難自保的時刻,孩子可以有麼,可以寄託麼!
深吸口氣,鳳兮微側過臉,閃躲他的逼視,穩定著聲:「我知道,皇上極力推行『調軍集權』……但是西平王何許人,我是知道的,他絕不會就此罷手,一定會趁此再掀內鬥!屆時……」
「我問的是你我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談辛之極力控制手中力道,生怕傷著她半分,但怎知她自己不愛惜,卻一味自殘,這如玉般的人,曾嬌柔蜷縮在懷,懂得如何輕語撫慰,撩撥他理智盡失,但卻也能在頃刻間,令他心揪痛徹。
「不!當然有關!」鳳兮回道,眼眶莫名的泛紅:「自程遠離京,你日日晚歸,調兵遣將,當真是為京師防禦奔波麼!西平王要反了,天下又要大亂了!是不是!」一股腥甜驀然衝上喉嚨,眼底的酸澀鎮痛尚不及其一,然她只得使勁吞咽壓制那苦澀,鈍痛襲來,滾燙的淚再難抑制,奮勇而出,聲已啞,淚成行。
「你從不對我說你的難處,將在外,縱然辛苦也從不對我透露半分,你怕我擔心,我明白,可作為你的妻子,我更是時時刻刻為你掛懷,為你擔憂!我不要做在你身後的小女人!所以我不能任性,不能妄為,聽著蘭貴人整日念叨孩兒如何,心裡羨慕,可卻不能有……」
鳳兮哭的傷心欲絕,低垂了頭欲躲開談辛之的鉗制,卻反被拉入懷,只聽他隱忍的聲竟也有絲哽咽:「兮兮,別哭,別哭……」他曾暗暗發誓,決不讓她再留一滴淚,然而他卻先做了這狠心的儈子手,令她心神難安。
「如果可以,我只想作景鳳兮,只作談辛之的女人,我不要做王妃,我只要一個屬於你我的孩子,但是……但是……」她哭的泣不成聲,耳中嗡嗡聽到他聲聲安慰,心裡碗大的傷口卻愈來愈深。
她要長長久久,她要一生一世,但是時局動盪,天下不安,他身系兵權,身負高位,如此時刻,正面臨著一步錯滿盤皆落索,豈能被兒女私情羈絆,她不願做負累,更不願令旁人有威脅害他的把柄,唯有燃點一抹香,暫斷子嗣。
然而談辛之,胸懷抱負,野心勃勃,一向自負遊刃權勢、玩弄官場有餘,在過去的二十幾年,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從未想到有一日為一小女子牽腸掛肚,肝腸寸斷,甘為繞指柔,甘願為她一笑費盡心。可,情乃兩面,既愛入骨髓,又恨入血液,他遭遇鳳兮,愛之、恨之、憐之、氣之,卻因不善言語而苦苦難於表達,只盼解語花盈盈綻放於他的懷中,一生一世。
然而,談辛之如何都未料到,鳳兮為他犧牲,為他周全,為他斷了後患……
「哎!兮兮……你為什麼要這麼聰明。」他的眼裡透著千言萬語,聲中情緒複雜,交融愛恨,聽在鳳兮耳中,竟沒由來的心慌意亂,莫名恐懼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