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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雲氏呆靠在在床前,胸前輕攬著一面薄被,直直的看著鳳兮,隨著鳳兮一勺一勺將藥餵到她嘴邊的動作,乾涸的唇也微微翕動著。直到一碗藥見了底,鳳兮面無表情的將碗放到一旁,淡淡問道:「我從小就知道大娘不喜歡我,從你看我的眼神里,我就明白你恨我娘。這次大娘叫我回來也一定有話想說,如果是遺言的話我自會幫你辦妥,如果是有關我娘的死……咱們倒不如開門見山的好。」
景雲氏恍恍惚惚的瞧著她,口中喃喃自語「真像、真像」,這舉動就想點燃火藥的火引子,惹惱了鳳兮。
「夠了,我知道你們覺得我跟她很像。可我不覺得,兮奴是兮奴,我是我,她在世時沒理過我,死後又留下一攤子麻煩,這麼不負責任的人,我不覺得跟她有什麼像的!」鳳兮很煩躁,衝口而出的話語氣不善,連娘親這陌生的尊稱都省了。
就像鳳兮所說的這樣,兮奴的一生造成了許多人的遺憾,鳳兮就跟她一樣生來性子剛烈,有時任性,有時狠辣,卻有比兮奴更頑強的意志力,有種絕不向命運低頭的韌勁兒,致使鳳兮心中對兮奴又敬又恨,恨兮奴的放手不管,敬兮奴的敢愛敢恨。鳳兮曾自問過,如果她是兮奴,會不會走一摸一樣的路,作一摸一樣的選擇,答案未解——任何人都不是兮奴,都不能真真正正站在兮奴的立場上代表她,即便是兮奴自己也不敢肯定那些選擇就是最正確。
景雲氏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鳳兮的激動,但她說的話卻出乎鳳兮意料之外:「其實我跟你姨娘一樣都很羨慕她,羨慕她的美,她的決,她的恨,甚至是她那些驚世駭俗的想法。」
有幾年,景雲氏口中老對鳳兮念叨著「你娘就是全天下最不守婦道的女人」,有一次被景如山聽到了,夫妻倆大吵了一次……景雲氏不想將丈夫越推越遠,自那以後便再也沒說過類似的話,但那句話已在鳳兮年幼的心裡卻蒙上了陰影。鳳兮雖小,卻隱約意識到那不是一句好話,尤其配著景雲氏猙獰的臉,憤恨的語氣。
景雲氏繼續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自己知道。那些藥說是治病的,還不是讓我多活幾天多受受罪麼。但有件事是你姨娘也不知道的,所以我就撐著這口氣等你來,我要在臨死之前讓你明白一件事……」話到最後漸漸低沉,景雲氏微弱的呼吸輕輕地划過鳳兮耳邊:「你,其實跟你兄長們一樣,也不是景如山親生的……」
再沒有任何事能比這件更讓鳳兮震驚的了,她腦中「轟」的一聲就剩下一片空白,耳廓傳來嗡嗡聲,心裡的不安越躥越高,瞬間填滿所有空隙,再難容下別的想法。
景雲氏咯咯咯咯笑了出來,透著淒涼,透著自嘲,她似瘋似癲的說道:「景如山根本不能生,要不然怎麼會讓我們這些女人都喝絕孕藥!他是欲蓋彌彰,是變相的告訴世人,不是他不能生,是他不讓我們生!哈哈哈哈……自欺欺人啊!」
鳳兮的思緒一片混亂,喉嚨中似是被什麼東西卡主一般艱澀的發不出聲,只能茫然的瞅著景雲氏發瘋,瞅著她亦真亦假的哭鬧。
景雲氏斷斷續續的道出往事:景如山年少受傷導致了下身某處經脈受損(輸精管堵塞),看了多位大夫都毫無起色,雖日常起居與別的男人無異,即便最親密之人也不會發現不妥,卻已在子嗣上留下遺憾。於內,這事只有原配妻子景雲氏知道,她也一早表明態度不會介意——直到兮奴的出現,才讓這一切暗涌浮出水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兮奴的身孕來的不早不晚,恰恰是景如山收養三個孩子之後的那個月,令景雲氏不得不懷疑景如山一早就知,這才聲東擊西,混淆視聽,意在保護兮奴肚子裡的野種。
景雲氏問景如山那孩子生父是誰,景如山三番兩次推脫兮奴乃故人之妻,可傻子也看得出景如山眼中的情意、憐惜。景雲氏不傻不笨,當時心裡就明白這個女人註定是要進門了,但這番認識卻無法熄滅她對兮奴來歷的好奇。
趁著景如山出門,景雲氏幾次造訪了兮奴所住的小院,對著院裡的擺放,對兮奴的起居習慣、口音等皆心裡有了數,隱約猜出她的身份。幾次試探與交手後,兮奴刻意透露腹中孩兒來自敵人將領。景雲氏大驚失色,望著兮奴似有惡意的笑臉,極力將再次質問景如山的衝動按捺了,逐漸意識到兮奴將會是他夫妻二人間最大的障礙。
兮奴進門後的幾個月,景如山又娶了幾名女子,她們一一喝下了景如山安排的湯藥,糊裡糊塗的做了這場彌天大謊的參與者。
景雲氏一次又一次的接過新人茶,嘴裡叫著「妹妹」,心裡笑著「可憐」,是對她們也是對自己。在這深宅大院中,所有人都以景雲氏馬首是瞻,只有兮奴跟她身邊名叫小兮的丫頭例外,眾人畏懼景雲氏,景雲氏畏懼兮奴在景如山心裡的地位,好在兮奴與任何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淡淡過著也相安無事。
鳳兮出生的第二年,邊疆捷報:景如山滅了蠻奴旁支一族,斬殺首領昊尤,將其頭顱高掛於邊城之上,揚奚朝之威,不日便可返京,屆時加官進爵,前途不可限量。
景門內一片歡騰,景雲氏卻為此憂心忡忡。她明白景如山的私心——景如山始終對兮奴念念不忘前夫一事耿耿於懷,早就存了殺意伺機一絕後患,如今願望成真了,他定是得意開懷。可景如山畢竟是個男人,他不懂女人一旦恨意深種將是世上任何力量都無法扭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