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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給談辛之發問的機會,鳳兮已一字一句的將身世娓娓道來,用平和的語調訴說那段陌生的過往。「昊」作為北方部落貴族姓氏,在蠻奴一系享有同奚朝王族一般的待遇,而昊尤作為部落首領自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酒、色、財、氣皆唾手可得,然卻因一次的大意而引狼入室,致使賠了夫人又折兵,多年後再度敗在同一敵人手中,奪妻之恨未報卻已身首異處於敵人利刃之下。這段往事不夠悲壯,不夠淒涼,不夠殘忍,也不足以流傳後世,但它撰寫了兩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坎坷歲月,更直接造成了那唯一血脈的波折人生。
鳳兮本以為,這不過是昊尤與兮奴的糾葛,一者素未蒙面,一者印象模糊,縱使她身為此二人之後,在講述這段往事時也該毫無所覺,然而此時心口鈍痛,如刀絞,如火燒,那種哀戚、絕望的情感令人窒息,恨不得怒吼宣洩。
低頭望著包裹自己雙手的那雙厚實手掌,鳳兮笑了笑,竟有勇氣說出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話:「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死了,它作為我一生最不堪的印記,也是你的女人的真正面目。也許將來有一日當你的抱負實現卻已不再需要我的時候……並不需要費盡心思的將我推開,只需要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自會有千千萬萬的奚朝子民以討伐異族之名,處我於後快。」
鳳兮邊笑邊說,話還未說完就被談辛之一把掩住口。
「胡說!」他呵斥著,仍看到在掌心下那張臉上漾起的笑容。
鳳兮喃喃自語著:「我不是胡鬧,我只是在給自己鋪後路,我不能忍受跟別的女人一起擁有你……如若他日你真高坐皇位,所謂後宮又豈能等同虛設……那時候,我倒情願瘋,情願死,情願當你厭倦的時候用最殘酷的方式結束一切,也好過一輩子零零碎碎的折磨……」
鳳兮臉上璀璨的笑容看的談辛之心裡一陣慌,當下卻不知如何以行動扭轉她的想法,只得心痛的將她攬入懷中聲聲安慰。然而在鳳兮心裡,再牢不可破的誓言也終有煙消雲散的一日……縱使談辛之是她最信任的人,卻也依然磨滅不了父母那段往事多帶來的傷害。父親的愛沉重自私,亦可以三妻四妾,昊尤的愛獨斷專行,然而女人左擁右抱絡繹不絕,更遑論奚雲啟的愛時真時假,毫無人品可言。
——不需親自體會背叛屈辱,但就所見所聞已足夠世人唏噓不已。
鳳兮,用自己最後的秘密、底線、後路換取了此生唯一的盟友——談辛之,無路是在情路上,還是政路上,她都再無退路,將生死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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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啟二年四月,承奚王所述西屬與中央官員結黨營私一案,看似鐵證如山,然奚雲帝仍是以「疑點頗多,牽扯甚廣,需從長計議」十三個字硬生生將此案無限期壓制,這在朝內便流出了一種「皇上是打算秋後算帳,一個一個逐一擊破」的傳言,在私下裡傳開了。
表面上看,奚雲帝此做法換來了一時的風平浪靜,卻順勢造成更為洶湧的後患,順理成章的給了於暗中行事的德兮夫人最大的方便,致使承奚王、德兮夫人一明一暗,一黑臉,一白臉,唱做俱佳的上演了雙簧戲,短時日內已用秘冊一事暗中吸納多數朝臣,勢力滲透六部。此時的朝局內外看似平和,甚至比以往更呈現融洽之色,然因這種暗涌交織貫穿其中,使得全局都被一張網緊緊纏住一般密不可分。
六部難得統一口徑,統一立場,在幾件攸關朝廷興盛的大事上竟無半次勢力抗衡,前所未有,甚不尋常。
其一便是西平王一案。奚雲帝急於樹立仁君威望以緩解這一年內戰所損耗的民心,在此事上定是有意從輕發落、酌情處理的,無論是終身監禁亦或流放邊關,能保全西平王一命總比毫不念及親情的將其斬首示眾大失民心的好。
——這對於奚雲帝是一個契機,對於承奚王又何嘗不是?
奚雲帝自登基以來短短一年,可因其或死或罪的皇子已有一位皇帝,三位皇子,奚浩帝、北疆王、西平王、南溪王;雖說南溪王證據不足,可謠言四起便只看風往哪兒吹,哪管這其中內情種種,只將矛頭均指向「奚雲帝為人剛愎自用,心胸狹小,難以容人」這句話上,短短數日已營造出當朝皇帝殘害手足的形象。
承奚王正看中此點,趁機煽風點火令謠言無風也能造起三層浪,德兮夫人再次出面吩咐各部把柄在其手的朝臣皆死咬住「按律處置西平王」一點,只要重臣站定立場,奚雲帝便只有兩條路:或礙於寡不敵眾將西平王凌遲處死,或情願以一敵百、敢犯眾怒也要挽救帝王名譽——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已將奚雲帝的帝王路帶入絕境。
然而,就在這眾人眼巴巴瞅著奚雲帝自掘墳墓的關鍵時刻,承奚王卻力排眾議,調轉槍口,當朝力主保全西平王,眾臣譁然。
若說承奚王因何臨時變卦,甚至不惜代價另眾臣誤以為他存有愚弄之心,還要從德兮夫人前一日的莫名失蹤一事說起。
第十四章
就在這場變故的當日,德兮夫人相約三位朝中股肱於風雲樓中,但不料方踏入房門後腦勺右側頓感一擊重力,陣痛之下回手反擊,不防偷襲之人趁她左邊落空之際,一支金針猝然落下,精準的扎到穴位,致使德兮夫人立刻軟倒在地。
翌日朝堂之上,承奚王毫無預警的改了說辭,力排眾議,懇請奚雲帝減緩西平王之死刑,從輕發落。眾大臣面面相覷,卻不知此時起因於德兮夫人無故失蹤一事,更未及注意承奚王、奚雲帝眼神交匯時驀然而起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