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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兮心底猛然一痛,雙拳緊握,指甲深陷掌心,那痛卻仍不及心底的萬分之一,卻被談辛之以手扳開,慢慢撫平指印,一下一下有力且緩。
「不……我不怨,我只是恨。」過了許久,鳳兮淡淡道:「我恨奚家的一切,我恨父親的犧牲,我恨自己的無用,更恨自己明知道他們該死,卻沒由來的生了同情之念……」
滎皇后斷孕一事簡單直接,不過是徐徐一點香,暗暗浮動,襲人肆意,卻可斷送一生期盼。鳳兮不管滎皇后是怨,是恨,也不論滎皇后如何反擊,因果報復循環了了,縱使她不動手,難保別人不會……皇后那位子豈是那麼容易坐穩的。
但是景太妃不同,雖任意妄為,雖性格張揚,卻從未害過人……
驀然的,鳳兮猶豫間有了決斷,遂望進談辛之沉靜幽深的眸子中,望見了等待,望見了篤定,她心口一顫,仍是開了口:「如果我開口,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景太妃腹中胎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宮斗硝煙禍及她們母子……可以麼?」
談辛之不語,眯了眸子透過她看向遠處,一陣足令人窒息的氣氛在他們之間散開,僵持不去。
鳳兮似有為難,卻仍是道:「我們不是親姊妹,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兩位兄長跟她都是將士遺孤。其實,我們之間一直爭吵頻頻,和睦相處本是妄想,我也時時心中氣恨,對她生過怨懟。可那天看到她的樣子,看到她誓死堅定地保護……我卻想,若是能為她留下一絲血脈,也算是對得起她。子晟,我知道你胸懷九州萬方,我知道你無兄弟,無姊妹,一心繫著天下功業,親人之愛、兄弟姊妹之誼,於你陌生,但請你體諒我為挽救這微乎其微親情的苦心,父親去了,兄長去了,一旦再失去姐姐,我真不知還有何是不能拋棄的……」
也許,她是怕自己會變,亦是怕他會變。若真連這最後的親情聯繫都可毫無姑息的斷了,她還剩下些什麼,只怕到時候亦會變得同奚家人一般了……
燭火映照出斑駁的影,映照她懇求痛苦的神色,直至男子的氣息逼近,才闔上眼細細嘆息,心底有股期盼盤桓不去,她在等,在等一個口頭答覆,卻已足夠。
「你要我,我都會給你。」低低的,他終是應了,灼熱的指腹緩緩摸索她的頰,輕柔划過,觸著那顫顫抖動的睫毛,當她忍不住張開眼望來,一派盈盈若若,瞬息俘獲所有目光,引來炙熱的吻。
「這樣你會快樂麼?」談辛之將她的五官逐一吻過,如蝴蝶扇翅般似有若無,直至頜上的削尖處,遂以手輕捏,迫她直視:「奚雲浩等於是害死護國公的元兇之一,我可以放過他的子嗣,可這樣你真會快樂麼?」
「也許……尋個村落,覓戶人家,只要遠離京城,下令永不的入京,眼不見為淨吧。」鳳兮眼神飄忽閃爍,低頭嗤笑,骨子裡的倔強令她強撐到底,隱忍著父仇。這樣是否會快樂,她不知,但起碼是心安理得的……斬草除根,以防春風吹又生,這番道理鳳兮明白,卻依舊耐不過心底徒留的一絲悲憫。
她想,父親也會諒解吧。
不願再想,不願再折磨自己,鳳兮一轉伏臉入他胸前,蜷縮的更緊,隱隱嗚咽低低溢出,卻不料被他反身壓在榻上,密密熱熱的吻立刻奪走所有氣息,將她一同拉下囫圇欲望中,心中再無暇思旁騖。
一轉眼,已是中啟元年的五月中旬,伴隨這個花香四溢的季節,緊接而來的卻非風月,而是一場驟風急雨。
奚獻帝在位晚期,曾年年面臨國庫空虛匱乏,愁眉不展之餘亦無從下手,皆因與此事相關者均居於要處,分別染指戶部、吏部、兵部、禮部、內侍監等決策之位,比方說奚浩帝、丞相以及各部曾有份參與的挪用軍費,調換軍備,陷害護國公一案,類似的污穢勾當比比皆是。
而到了奚浩帝期間,不過數日朝中又再被揭發另一要案,便是以奚雲帝為首,北疆王、南溪王共同參與的謊報災情,瞞報上供賦稅、糧草那件,致使一直無銀可收,無糧可討的戶部暫時有了推脫責任的藉口。
不想,轉瞬間奚雲帝已即位,而當權者最擔憂的除了軍權在手,便還有這掌管戶籍財經的機關,此二者令他憂慮數日。
為暫解燃眉之急,緩解戰後百姓之苦,奚雲帝已著手令南方調運物資北上,國庫暫得喘息,卻也令重臣明白,南方作為奚朝最重的經濟財源,已牢牢握在新帝手中,這番籌碼一擺,也稱得上下馬威了。
另外,奚雲帝一早便對朝中貪污納賄之事知曉頗多,心中有數,為此,以丞相為首的貪官污吏,則只能暫時休兵,伺機待動。
重臣皆觀望,看看奚雲帝是要進一步穩固民生經濟,還是先從軍權下手……
這日早朝,承奚王、尚未返回的西平王、南溪王、丞相、各部、內侍監皆到齊,就連尹太后、景太妃亦穩坐新帝左、右兩側,各人神色迥異,有人陰沉嚴肅,有人輕鬆閒適,亦有人如老僧入定般悠然在在,仿若事不關己。
奚雲帝一早便與幾位心腹大臣套了詞,由刑部侍郎齊泰起頭,提出兵力穩固的意向,再由兵部尚書呈上奏摺,其中詳細建議朝廷可於各地募兵,則精壯者入京為禁軍,老弱者調度留守地方,著重訓練京師部隊,令兵力節節上升,且既可杜絕先前京城內戰,禁軍不堪一擊的類似事件再發生,亦可防患地方擁兵自重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