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景雲氏做主景門,在景如山出門的日子裡極力維繫各人間的平衡,她也曾萌生過幸災樂禍將昊尤身首異處的事告訴兮奴,但最終為了景如山而揣著、掖著這個秘密,不准下人將消息透露進小院——但千算萬算卻獨獨沒防著小兮。
當兮奴知道後,她的怨、她的恨一股腦爆發,瞬息使整個景門蒙上了陰霾……景如山的痛苦,小兮的痛快,景雲氏的矛盾,兮奴的生不如死,四個人彼此折磨,互相凌遲。
又經過了幾年糾纏不休的日子,兮奴最終飲下了景雲氏送去的安神藥,臨死前還緊緊揪著小兮的手,將遺言留給這唯一的見證者:「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屬於我的故事雖然要結束了,可你的故事註定一輩子都開始不了,你註定一輩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註定一輩子都做一個替代品!」
然而從小兮口中說出的卻是另一番話:「有人害我,有人害我!你告訴景如山,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聽到這,鳳兮徹底驚住了,自指尖蔓延的涼意很快充斥四肢百骸。她搞清了來龍去脈,更明白在這場三個女人的較量是沒有一個贏家的;景雲氏一生自視過高,她贏得整個景門的尊重,卻深深懼怕著兮奴;兮奴淪陷於愛恨交織中不能自拔,臨死還要羞辱姨娘,不料卻被姨娘借題發揮,用遺言之說暗示兮奴是被人害死,同時深深加重了景如山的愧疚以舒緩她自己痛苦。
景雲氏又哭又笑,使勁的抓著鳳兮的手哀求著:「你相信我,相信我!那碗藥我試過的,根本沒毒!一定是小兮,一定是她害死了你娘!你父親一輩子也不願原諒我……可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
那幾年,景雲氏就怕送去的飲食有半點差池,特別每樣都親自試過,確保萬無一失。兮奴的死,對景雲氏來說並無半分好處,不但與景如山之間再生嫌隙,還會讓小兮等幾個偏房有機會鑽空子趁機拉下她的正室之位,因此她這正房坐的是戰戰兢兢,從不敢出半點紕漏。兮奴的死太過可疑,景雲氏想不透除了小兮還能有誰有機會下手,尤其是小兮轉述的遺言,太有針對性,也直接造成此二人多年的爭鬥。
「其實,兮奴也不是不疼你,她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畢竟是你的養父親手殺了你的生父,她自己活在痛苦之中,又怎麼忍心讓你遭一樣的罪。」景雲氏眼神漸漸失了焦距,自言自語著:「死對於兮奴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起碼好過我這個活死人……」
這日深夜,鳳兮精神恍惚的回了王府,並沒有當下詢問姨娘那碗毒藥的因由,如今細想已不覺得有知道的必要了——也許是姨娘下的,也許是大娘下的,也許是娘親自己想了斷塵緣,或是要趁此留下一個讓所有人都不好過的謎?如果是以往,鳳兮或許會認為是姨娘從中作梗,栽贓嫁禍,然而聽完了故事的全部,她深刻肯定娘親定是那種以己報復旁人的性子,說不準毒是她自己服下的,既害了大娘蒙上不白之冤,又讓姨娘一輩子擺脫不了替代品的陰影,更讓父親遺憾終生罷。
但轉念一想,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複雜難辯,究竟誰對誰錯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養父親手殺死了生父,霸占生母,可鳳兮生不起半點恨意;她想,娘親不願親自教導她,定是怕她也糾纏進這理不清理還亂的是是非非中,試問有誰能接受一個殺父仇人呢。娘親用死淹沒了這個秘密,讓她這近二十年的歲月里只有對父親的愛,沒有恨,或許這也是一種關心。
想到這,鳳兮在悵然間也感到了慶幸,慶幸自己不是娘親,更不是大娘、姨娘。她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將要面對的人生。
*
不過數日,朝堂上再起風波。事情的起因來自西屬戰報,由於近些年西屬的士兵任意欺壓邊陲小國,沉溺於奢靡享樂,致使將領士卒之惰性愈來愈深,臨上陣前已有不少逃兵,更何況西平王被生擒的消息一傳出,西屬大軍表面聲勢壯大,內里早已潰不成軍,不堪一擊。夏允來信道,幾日內已擒獲逃兵數千,准問之下才知敵軍除了先鋒部隊尚紀律嚴明外,其他各營皆人心惶惶,紛紛回鄉外逃。
承奚王上奏道,此乃收復西屬各地的大好良機,特以請命出征收復失地。奚雲帝允了,命承奚王即刻出發,刻不容緩。
另一面,數名朝臣上奏求情有關滎皇后聯絡叛賊一事實乃一時糊塗,小懲大誡足以。更有朝臣道,此時嚴懲一國之母於國無益,只會加深各地民心不安,更影響於西屬回歸、北地重建等事。
奚雲帝只道,滎皇后往日並無大錯漏,既已知錯遂幽禁數日,以儆效尤罷,然此事絕不容再犯,否則國法、家法伺候,概不容情。
丞相立刻回道,滎皇后乃天下女子之典範,本該母儀天下,此次誤入歧途雖非有意為之,卻也應該引以為戒。
這番重罪輕判算是緩和了帝、相之間的劍拔弩張,兩方又說了些場面話,各退一步,也算是互相留了個台階,再次還了朝堂一個平和的表象。
談辛之帥軍出征數日後,景門傳來了喪報:景雲氏終於咽下此生的最後一口氣。
德兮夫人出面大辦喪事,所有曾跟隨過景如山的將領皆前來觀禮,一面是再見老夫人最後一眼,也是給承奚王府一個薄面。德兮夫人以景如山親女之身份,以承奚王妃之身份與前來將領一一見禮,私下寥寥數語表明立場,趁機取得這些形同散沙之人的信任,以期後事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