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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獻元十七年三月,承奚王與景門聯姻,稱一時佳話。
當日,王府內紅綢艷艷,高燈齊掛,歡聲笑語,眾人那吉祥話說不完道不盡,此起彼伏,一派祥和。
這廂禮成,新人入洞房,到場賓客無不紛紛敬酒,大有灌醉承奚王之意,且苦了頻頻擋酒的副將夏允,不多會兒已被一波還一波的烈酒灌得面紅耳赤。
放眼望去,觥籌交錯,滔滔不絕,看似眾心歡愉,實則暗涌不斷,言不及義,笑裡藏刀。
府外各派密人早已安放,陰風蕭蕭,仿若驟雨將至。
誰不知一榮一枯,民間販夫走卒尚知競爭求生,身處權勢頂端的達官顯貴又豈會不懂盛衰榮枯往往僅在一線之隔,如此聯姻,於外勢如雷霆萬鈞,於內亦堅不可破,遂局面難以扭轉。
可京師重地往往線路頗多,交纏繁密,關係千絲萬縷,此時太子黨密人、暗衛分別散布於王府外四角,隱身之際亦可見南雲王、丞相府密探,一時間風聲鶴唳,波濤洶湧,眾人伺機而發,卻不知何謂時機,時機何來。
當此,喜宴上歡聲笑語,鳳兮則揮退婢女獨坐於新房內,除了繁冗嫁衣,洗淨紅妝粉飾,散開雲髻霧鬟,便信手翻開一卷史書,細細閱讀,心無旁騖。
直到紅燭染了小半截,才微微一笑,執筆書:「觀天下,宰輔擅權,朋黨為奸;奸後干政,覬覦朝堂;皇子陰鷙,忘大義棄倫常。國祚日衰,紫薇星頹,江湖之遠,無賢能可求;廟堂之上,無忠臣可倚;錦繡江山,若砧上甘腴,凡利刃在手者,皆虎視眈眈。」
罷了,又是一笑,喃喃自語:「邊未境,鼙鼓硝煙瀰漫,國不安,逐鹿角寒……」待放下書冊,不妨手腕一緊,耳邊低語:「夫人可真會煞風景。」
鳳兮心一動,唇邊不覺微抿,並未側首看去只好整以暇的回道:「王爺不在前面敬酒,這麼早就入了房,不怕被人笑話貪圖春宵麼。」但見紅燭跳躍,閃閃耀光映著粉頰躥了紅暈,心兒「怦怦」跳,雖口中調侃卻抑不住羞赧。
即使低垂著頭,她亦能感受到那人目光炯炯,肆意打量,頓覺無所適從。
那夜東南宮門內,她只顧發泄來不及想太多,直到被他擁入懷內,那紅暈才升便被冷風吹散,不若今日紅綢暖室內,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身子徐徐升溫,手心、背後早已起了薄汗。
任由他牽著手領入室內,走到桌邊,將遞到嘴邊的餃子咬下,領半顆被他吃去,又行了交杯酒,目一對立刻心慌轉開,並非懼怕而是那人眼中火光實在惱人,就是她臉皮再厚也經不起這麼看下去。
二人坐下,直直回望,鳳兮眼波起伏不定。縱使早知談辛之生的俊朗,卻不及此時於柔光下細細打量。但見他神情柔和,平日裡威嚴氣勢仿若藏匿於角落,僅留那令人臉紅心跳的淡笑。試想當初,若非客棧一瞥,若非景門外短語,若非宮內一夜銷魂,他與她是否還能覓得如今良宵。
思及此,不由得赧然一笑,鳳兮心底微嘆:「有些緣分早已註定。」
雖然他們早行周公之禮,卻不過「暗自偷人」,見不得光。
那夜種種歷歷在目,猶如昨日景象層出湧現,令鳳兮本就燙熱的面頰又平添幾分火,抬眸望去,隱帶水霧的眸子卻難澆熄他眼中炙熱烈火,直看入眼底。當他健臂摟過,手往領口伸時,卻被她的手握住,五指蔥白隱隱顫抖,心下雖慌卻仍意識清醒,有些話有些問題,該問還是要問。
「我有話要說。」
談辛之瞭然一笑,低啞的聲帶了幾分清朗:「你要問你父親的死因。」
「是。」
奚朝出師討伐蠻奴乃是大事,朝野觀望,百姓期盼,且不論軍費調度,單說行軍必要「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更遑論戰甲戈戟等裝備,一切俱備才可無後顧之憂。可那日,她躲於窗下聽到其中不乏藏污納垢醜事,糧草短缺、軍備被換,致使不敗軍未出征已先輸了一半。朝中皆傳承奚王率領援軍有意拖延,為的就是不敗一滅,軍權獨攬。可鳳兮幾度揣摩,頓覺這中間除了軍備糧草不足、援軍遲到,尚有其它因素。
談辛之隨口問道:「殤塞你可知曉。」
鳳兮答:「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父親曾提過,此處地勢險峻,若非多年把手,那蠻奴野心不死怕是早已肆虐而入。」
「恩,這話還有後一句。」談辛之淡笑:「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鳳兮一驚:「你是說,受隘者中有內奸?可以父親從軍經驗,該不會絲毫未覺……除非此人臨時起意?可父親心思縝密,若非親信斷不會託付,至於信任之人……軍中除了父親親收的義子景權,也再無旁人。」她邊揣摩邊推斷,如今回想起來,那景權至今音信全無,旁人只當他也戰死尋不到屍首,莫非……
談辛之眸光一閃:「不錯。此次出征,不僅蠻奴得以剿滅,還俘獲了此人。」
聽他徐徐道來前因後果,鳳兮怔住,終將事情原委串聯——景權,原為父親旗下廖賢后人,因廖賢戰死沙場遂被父親收為義子。景權習得一手武藝,通曉兵法,深受重用晉為副將。不想此人包藏禍心,假面具之下伺機多年,終趁著最後出征之日先以迷藥迷暈主帥,後開關放行。蠻奴是夜偷襲,火燒殤塞,不敗軍猝不及防,交戰之際才發現,所謂精良的戰甲戈戟通通虧不經一擊。卻不知各部聯合貪污,有意除去護國公,早就事先換了軍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