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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媛自然沒有注意殺手們得手以後準備逃跑的動作,也自然沒有聽到他們死在師然和別雲辛刀下的聲音,她觸手都是溫熱的血,染了一身,滲透在大紅色的喜服里,顯得愈發奪目。
莫媛再也說不出詛咒別雲州的話,顫抖著唇慌亂道:「怎麼辦……怎麼辦……」她的手拼命捂住別雲州身後的傷口,聽著他粗重的喘息聲,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別雲州緩過氣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可能我死了,你就幸福了。」臉色愈發蒼白,唇角微微扯出一抹弧度:「我那樣對你,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莫媛拼命的搖頭說:「不,別說這些。」撫摸他面頰的手又冷又冰:「我只是氣急了,那並不是真的。」
別雲州卻好似很平靜,仿佛解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我心裡,你處處都好,就是忘了我和你在天啟湖畔相遇的事,那年你十四歲,我便想,再等兩年就……哪知幾年後得到消息,竟是你請嫁大哥……大哥什麼都讓著我,這件事自然也不會同我爭……我若是早料到……也不會出此下策……是我對不起你,媛兒。」
別雲州咽氣的時候,很安詳的閉上了眼,周身漫開的血伸進地磚里,順著縫隙蜿蜒出詭異的圖畫,紅色的喜服趁著他的臉蒼白無痕,點點淚水滴落在上面,留下最後的溫度。
莫媛泣不成聲的撲在他身上,搖晃著,哀嚎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所有人都知道,當一個人的生命完全燃燒殆盡後,無論活著的人如何哭喊都不能換回死者的一絲意識,在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已經死去的人更可怕,因為他們再也不會失去任何,而活著的人縱有千言萬語,也永遠不能讓死者明白。
我趕到喜堂的時候,別雲辛已經頹然跪地,血色褪盡,目光呆滯的看著和自己有張相同面容的胞弟。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倒在那裡,這個打擊是普通人無法理解的。都說雙胞胎有心理感情,卻不知道別雲辛能否感應到別雲州死前的想法。
因為按照我的理解,我認為別雲州是可以輕易躲開那一刀的,他之所以沒躲開,可能是真的不想活了。可是轉念又一想,只是拜個堂也是不至於到不想活的地步的,所以可能真的是別雲州武功不濟,沒躲過去。
思來想去,我很矛盾,也不知道那種推斷是最合理的。
見我走近,師然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遂閉上眼,扔下手裡的鋼刀,鋼刀垂落在地上,刀劍染滿了鮮血,那是殺手的刀,流著殺手的血。
我走近莫媛,因為此時此地,只有我一個是女人,是明白莫媛的女人,我這麼對自己說,說什麼都好,哪怕就是說一句「節哀順變」也不能讓莫媛再這樣痛哭下去。
走近莫媛的身邊,我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話:「我不記得天啟湖畔,我本該記得……倘若我記得……你能不能醒過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只是以為你恨透了我,也恨透了你大哥……我現在告訴你這些,咱們能不能重新來過。」
作為一個聽眾,我不知道莫媛十六歲那年在天啟湖畔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唯一對那件事有記憶的當事人沒有交代清楚始末,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交代,而莫媛也毫無印象。
可能這都是上天的愚弄,特意安排了那次初遇,在別雲州心裡留下刻骨銘心的一頁,卻連淡淡的漣漪也不留給莫媛,反而選在幾年後的秋收宴上,讓莫媛記住了別雲辛。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同樣一張臉在不同的時候遇到了莫媛,會產生不同的印象。這個不明白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了,連莫媛都不明白,何況是我。但我知道,這個不明白將會成為莫媛此生中最大的遺憾,她將會恨透了自己的糊塗。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莫媛終於哭不出聲音的時候,她才仿佛接受了這個事實,放下了別雲州,抬頭望我,又望了望師然,說:「可否請你們出去一下,我想和我相公獨自呆會兒。」她無聲的說完這句話,我們竟然都聽懂了。
師然架起呆滯的別雲辛往外走,別雲辛恍若初醒,似要反抗,卻被師然一個手刀劈下,暈了過去。
我跟在他們身後來到院子裡,看師然將他放下,從衣袍中摸出一瓶藥,順著別雲辛的嘴角滴了進去。
我問:「那是什麼?」
他低低回道:「是讓他失去痛苦的藥。」
我說:「有這樣的藥麼?除非讓他忘記所有的一切……」
師然站起身:「他會忘記的。」
我還沒琢磨透他的意思,已經被喜堂內的火光驚住,緊閉的門裡閃著妖艷的火,它跳的兇猛,刺著看者的眼,噼里啪啦的張揚著炙熱。
我大叫一聲要衝過去,反被師然一手拉住,他將我拉近身前,制住我的行動,說:「活著對她來說,比死了更痛苦。」
我頓住,喉嚨緊緊的說不出話,眼睛被火光晃的又疼又澀,惹出了眼淚,我寧願相信這眼淚是被熏出來的,也不願相信是為了莫媛和別雲州,因為一旦相信,便意味著我又送走了兩個朋友。
我回過頭不忍再看,卻好似望見師然眼中漾著同樣的遺憾。
耳里嗡嗡,隱約傳來來自過去的回想。
「我不是別雲辛,我是別雲州,你說要嫁給今年秋收宴上的『別雲辛』,那次去的其實是我,我大哥因病未能前往。」新婚之夜,他對她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