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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一個人若是叛逆且不受傳統禮教束縛,平時便該帶點相,讓人覺得你不好惹,千萬別惹你,否則你要玉石俱焚神馬的,以免人家看你好欺負就真以為你好欺負於是就放手欺負你,卻反被你反咬一口真的玉石俱焚了,那就真是一生半世也化解不開的活該了。
在這之後,我又聽城主那邊的侍女說,曾在合歡進門前聽見她和城主的談話,離得稍遠,聽不真切,但大抵是說城主終於意識到他將日漸衰老,夫人也將年華不再,百年之後啟城便成了無人可繼的空城。
他們的愛情或許是令人欽羨的,可是愛情不能延續國家,國家是需要生命延續的,這個生命既然不能誕生在夫人腹中,那便只好……
聽了這番話,我真不知作何感想,只覺得城主身為一個男人可以一生只愛一個女人,卻又被政治所迫不能一生只睡一個女人,倘若合歡的肚子也許就沒有消息,城主或許還會去睡第二個、第三個,永無止盡的睡下去,又或者直到太醫宣布城主也不能生育時,這件事才會作罷吧?這說明當政者寧願讓國家毀了愛情,也不願讓國家毀於愛情,若是前者那便是明君,千古流芳,若是後者那便是昏君,臭名萬世。
而合歡,她只是不甘願一生為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相比合歡,夫人就是寧為瓦全不為玉碎的信徒了。
幾個月後,側夫人房裡傳來喜訊,啟城城府將會迎來十幾年來的第一個小生命,大家都很高興,夫人這裡也很高興,因為她是當著我的面真真切切的又哭又笑的。她笑的眼角露出了細細的紋路,她一向是不允許自己如此放肆的,接著眼眶微紅,那是感傷的徵兆。
我很難理解夫人複雜的心情,到底什麼是又高興又悲傷,多半是高興城主後繼有人又悲傷自己造人無能吧。
我問夫人:「倘若城主先去了,側夫人尚能依附子女,您怎麼辦。」
夫人說:「城主去的那日,我也不會獨活。」
她就那樣輕輕巧巧的說了這句話,接著抿了口茶,聽在我耳里就好像我問她「今天該梳什麼髮髻」,而她回我「你看著辦吧」一樣輕巧。我想,或許這般看破生死的念想是我這輩子都不會擁有的,因為我一向把人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認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錢沒了可以賺,男人沒了可以再找,愛情沒了更可以激勵我活下去的欲望,將精神投向物質追求,成為響噹噹的女強人,再用賺來的錢包養無數美男,讓他們的生命里都不得不留下我的腳步,成為他們生命里唯一的神話。於是白日做夢了這麼久,這一切的一切都必須要建立在「活著」的基礎上。
這世上有這樣一種人,他接近誰誰就倒霉,他愛上誰誰就嗝屁,他恨誰誰就不得好死,這種人大多被算命的成為天煞孤星,而且據說,天煞孤星的嘴巴是很靈驗的,俗稱烏鴉嘴。我雖不是天煞孤星,但自問嘴上功夫是不輸的,換句話說,我也是出了名的烏鴉嘴。
話說就在合歡有孕的一個多月後,那孩子就沒了。怎麼沒的沒人知曉,倒是有人提過,前幾日我曾念叨過一句「要是能保住便好」之類的閒話,城主便派人來調查,我只好承認,因為我不認為這話有任何問題,但不想卻被當場拿下,關進我來了城府一年多唯一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監牢。
這座監牢里沒有老鼠,有的全被囚犯拿去吃了。聽傳話的人說,側夫人悲痛欲絕,幾度昏死過去,但言語間卻透露著不信此事與我有關的意思,所以城主已經緩和了態度,打算關我幾日就放出去。
我又問來人,夫人怎麼樣了。
來人說,夫人恐怕自身難保,因為連傻子都想得到這件事裡最大的獲益人是誰。
再後來,事情發展的額外迅速,真是趕上了日新月異的速度,僅僅是闊別七日,世間已經天翻地覆。
把我帶出牢房的人,是城府的老侍從,我想他應該是全啟城活的最久的人,因為他在找我時,是直接把臉貼在我跟前才分辨得清我的相貌的,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城主要找一個看不清人的侍從來接我。
出了牢房,我本以為會見到耀眼的日光,早已做好半遮著眼睛以免散光更嚴重的準備,也準備聞著花香,聆聽鳥語,一路慢慢悠悠的回到夫人那兒,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她一句「您今天要梳什麼頭」。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只看到沉浸在陰暗天空下的一座死城,四周沒有一點人氣,只有風聲,遍地的蝗蟲屍骸和黃土,令我訥訥不能成言。
老侍從說,啟城歷經了一場蝗害,但啟城並沒有足夠的存糧給予百姓,僅餘的那些都已經分光了,城主連夜召集大臣們商議,也擬了求救書送到另外三國和中央政府,可惜就在前一日,城主忽然暴斃在自己房間內,房裡沒有人,門窗緊閉,在這樣一個密室里,城主顯然是死於自然。而夫人尚存一絲性命,秉承城主的遺願苦撐大局,以期等到三國的救糧,但卻在一日後聽到三國哄抬物價、緊閉物資運輸的消息,啟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死的死,逃的逃,連大臣們也一在一夜之間少了一多半,剩下的大多是年邁體弱一時間走不遠的。
夫人終於明白大勢已去,也無力再拼,一心想著找城主團聚,遂揮退了侍女,找來一條白綾,撒手人寰了。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踉蹌兩步急忙往側夫人房奔去,那老侍從在我身後喊著「側夫人臨去前命老奴放姑娘出來」,我又連忙跑了回去,抓著老侍從搖晃了幾下,急道:「什麼臨去前,側夫人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