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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道:「自然樂意效勞。」
說著,便踩著踏板上了船。
這本來就是運貨的船,雖然是大船,船艙里卻摞滿了麻袋,幾乎無處下腳,十幾個跟著一起去貞州的漕工擠在船尾,一路上的吃喝拉撒都擠在這麼個小地方。
榮枯身上的僧袍雖然舊,卻很乾淨,人生的又白淨,以至於他一出現在後艙,那些身上髒兮兮、面色黑黝黝的漕工都有些不太好意思靠他太近,一個勁的往後面擠,給他騰出地方來。
榮枯身上原本是熏著香的,進入這到處都是汗酸味的後艙之後,他身上的香味也就無濟於事了。
只是他神色如常,對著請他上船的年輕漕工道:「敢問令堂的生辰八字?」
那漕工哪裡聽過這樣文縐縐的稱呼,連忙想站起來回話,腦袋卻不慎撞到了邊上凸起的矮架,「哎呦」一聲抱著頭蹲下了,引來其他幾人大聲卻善意的嘲笑。
「小師父是問俺娘的生辰八字吧?這個俺也不知道具體的時候,就聽俺娘說她是白天生的,日頭掛的老高的……」說到這,這小漕工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從衣服里掏出一個髒兮兮,似乎帶了許多年的布袋,「這是俺娘在俺小時候問廟裡求的平安符,要不然,師父你對著這個平安符念吧。」
榮枯低頭,這個布袋上的針腳細細密密的,裡頭包裹著一個三角形的形狀,一看便知道不是佛宗法器。
應當是大周流行的道家符咒。
對於他來說,這是外道。
但是他卻沒有拒絕,只是雙手接過這輕飄飄又沉甸甸的,連接母子陰陽念想的外道符咒,將它放在木魚邊上,閉上眼睛念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
他念經的聲音很好聽,淳淳的就像是三月的溪流,原本那幾個漕工之中只有小漕工才老實坐在榮枯對面聽著他念,後來那幾個年長的也圍了過來。
榮枯一巡經文過後,那小漕工才迷迷濛蒙道:「師父,俺娘吃了一輩子的苦,又很尊敬你們這些師父們,她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嗎?」
榮枯一時間有些啞然。
只是他看著對方那雙迷迷瞪瞪的眼睛,莞爾淺笑:「自然是能的。」
那小漕工便笑了,露出一排不太乾淨的牙,卻被他黝黑的膚色承托的反而有些白。
「小師父,我跟你說,他們都說要給家裡人找個高僧、找大師父念經,家裡去了的人才能安寧,越是那種大師父,下輩子投胎就投的越好,但是俺們這種小老百姓,請不起寺廟裡的大師父……小師父,你是哪座廟裡的師父呀?」這小漕工是個活潑的性子,說話也多,拉著榮枯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大堆。
「小僧是報恩寺的。」榮枯雙手合十,溫和耐心地回道。
「報恩寺?」邊上幾個年長的漕工笑著退了小漕工一把,「占著大便宜了,報恩寺的師父向來只給達官貴人做法事的。」
小漕工也覺得自己撞到了大運,揉著被拍痛了的胳膊,嘿嘿笑起來。
榮枯看著他們,面上依然掛著微笑。
他對於輪迴轉世這一套,有自己的看法,並不苟同淨土宗的宗旨,但是面對這些人,他卻不想以自己的那一套高深的佛理去辯論。
——這不過是一些紅塵之中的芸芸眾生,為生死和別離尋得的,淺薄卻真誠的慰藉。
它的本質,是芸芸眾生,對於這個紅塵俗世的無奈,和發自內心的七情六慾。
是愛,是欲,是人。
若要以自己那一套剛硬的空性禪理,去強行掰直他們對於佛法的理解,那大約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殘忍」。
所以。
以禪宗理法之身,暫行淨土法宗之事,又有何不可呢?
漕運船上很少有什麼娛樂,不搖船的時候,這些漕工就擠在後面睡覺,吹牛,榮枯的到來倒是給了他們一些別的事做。
榮枯知道他們識字不多,不一定能聽懂高深的佛理,便選擇淨土宗一些關於因果輪迴的故事,每天給他們講一些。
漕工不識字,聽著也津津有味。
倒是丁船頭那個八歲的小兒子,在船上跑來跑去,雖然年才八歲,卻也能幫忙做點燒水,搓衣的活,如今和榮枯的那隻狸花貓混熟了。
榮枯從報恩寺里出來的時候,原本是打算把兩隻雀、一隻貓暫時託付給報恩寺的沙彌們的,誰知道自己剛出門沒多久這三隻小東西就跟了上來,怎麼也趕不走,似乎想跟他一起去威州,榮枯趕不走,只好一併帶著。
小孩子喜歡貓,經常釣小貓魚,丟進鍋里煮了拿魚頭餵貓,狸花貓自然也和他親近,加上漕運船上運的是糧食,這狸奴反而在這找到了新活計,剛來兩天就逮了兩隻又肥又壯的耗子,引得漕工們高聲叫好。
榮枯坐在船頭,吃著自己帶的胡餅,卻見丁娃兒抱著貓坐到自己邊上:「大師父,你為什麼要養個貓啊。」
兩隻銀喉落到榮枯手上,啄了一下他手上的胡餅屑,榮枯便掰下來一些,放在一邊由它們倆啄食。
「別人送的,只好養著。」榮枯如實回答道。
「那你把它送給我吧。」丁娃兒道。
榮枯搖搖頭:「是尊者賜,不能轉送。」
丁娃兒失望道:「這樣啊。」
他到底是小孩子,失望了沒有一會,便道:「大師父,你去威州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