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頁
她身上穿著的是男裝,連一頭秀髮都盤做男子樣式, 整個人透出一股精幹和彪勇來。
於是崔御史翻了個身,撐著身子坐起來:「敢問娘子尋鄙人有何指教?」
鄭一娘的眉頭皺了起來:「說人話, 文縐縐的誰聽得懂。」她說官話帶著一股很濃重的威州方言味, 崔肅要支起耳朵才能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崔肅聽她這麼說,神情又很兇,也不生氣, 只是坐直了身子,盤腿仰頭看著這個娘子:「請問你找我有事麼?」
這簡直是一句廢話,畢竟沒事誰來找他。
兩人之間這麼一來二去,對方已經開始惱了,蹲下來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居然把人高馬大的崔肅給提了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姓甚名誰?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崔肅有些詫異這個娘子的力氣,但是想想對方是風裡來浪里去的海匪,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他垂眸思忖了一會,道:「娘子不如先說說,為何將崔某綁在此處,久久不肯送回威州吧。」
他這態度不卑不亢,似乎也完全不怕對方,弄得鄭一娘皺起了眉頭,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來,架在崔肅的脖子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把你丟去海里餵鯊魚?」
崔肅笑道:「娘子要怎麼做,自然早就做了,如何等到現在,還和我好言好語呢?」
崔子竹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鐵面,上朝罵皇帝,下朝參同僚,只要是他覺得違背了朝堂典章、官儀倫理之事,他都不會給對方留面子,這性子要不是李昌實在是個明君,恐怕都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大約是他懟別人的次數太多,每一次都是疾言厲色,慷慨陳詞,以至於滿朝文武對他的印象就是「崔鐵面不會笑」。
但崔肅確實會笑,笑起來還很有少年氣。
鄭一娘:……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
這……好言好語?
她同崔肅僵持了一會,自覺也沒有必要跟這人撕破臉,便將匕首又收回了腰間,從袖子裡扯出了一張告示丟給了他:「這上面說的是不是你?」
崔肅低頭,仔細讀起了那張告示,上面說,他是自天京來到威州做鹹魚生意的,前幾日被人擄走,不知下落,現在家裡人願意出黃金百兩將他贖回來。
讀到這,崔肅自己都笑出了聲:「娘子以為呢?」
鄭一娘被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給氣到了,她踹了崔肅的小腿一腳:「你這人沒讀過書是吧?我是叫你回答我,不是叫你反過來問我!」
崔肅被這一腳給踢狠了,臉都抽了起來:「嘶——」他揉了揉腿,也算是完成了對眼前這個娘子最基本的「評估」。
——戒心很重,但是急於和自己交流,以至於過早把自己的目的給暴露了。
可見李安然和文承翰在威州的這幾天,做了不少大動作。
這些大動作影響到了這個娘子所在的海匪幫派,所以她才會急著來找自己交涉,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又能給他們帶來什麼變數。
於是崔肅道:「這要找的人,確實是我。」
鄭一娘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笑來:「騙人呢?一個做鹹魚生意的商人,怎麼穿得起錦緞,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官,還不趕緊告訴我,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丟進海里餵鯊魚?」
她安插在巴老頭那的探子這幾天跑回來了,說是巴老頭的獨子不知道被誰給綁了,和巴老頭做交易的那幾個人也許久沒有音信,綁架巴老頭獨子的那伙人放出消息,說是要找個人,讓他最好快點把人交出來。
——巴老頭手上哪來什麼「他們要找的人」,這人早就被鄭一娘給半道上劫走了,為了獨子的性命,巴老頭這幾天瘋了似的想召集這一塊的威州海匪們,想知道是誰半路劫了他的道。
這事情再繼續拖下去,怕不是還沒等到官兵水師出手,威州海匪內部就要先來一場械鬥。
鄭一娘猜,這夥人想要的人就是眼前這個書生。
想要把他贖回去的,應該是官府的人。
只是她剛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還忍不住感嘆了一下——這活乾的,比他們這些海匪都海匪,簡直把他們這群人的軟肋、性格、做事風格都摸透了。
能想出這種法子的人,必定是個強盜頭子裡的強盜頭子。
崔肅點了點頭:「確實,這是尋我的人,知道我並不在原來綁架我的那群人手上,想出來的為了防止娘子擔憂惹禍上身而將我毀屍滅跡的辦法。」他站起來,抖了抖袖子上的碎稻草,對著眼前的娘子叉手行禮道,「我現在是娘子的階下囚,自然也擺不得什麼官威了——在下乃是天京朝中一品御史大夫崔肅,此次前來威州,是代天巡查威州官員在職官績,同時過問威州刺史文承翰被行刺一事。」
鄭一娘當了這麼多年海匪,對於官職的高低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對方既然自稱是「一品」,也就是說,他的官比刺史還大,是專門管官的大官。
她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突然轉身離開地牢,又將崔肅獨自一人關在了牢房裡,自己邁開腳,三步做兩步地朝外走去。
文承翰被刺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當初文承翰剛來威州的時候,鄭一娘還以為又是個待幾年就走的昏官,誰知道文承翰上位之後就開始收拾鹽商、清繳海匪,若不是她自己是海匪出身,屬於被清繳的對象,她自己也要為文承翰收拾鹽商,撫恤鹽農的行為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