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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皇帝也不甚在意這種「僭越」,畢竟在他眼裡,眼前這人僭越的事情多了,下棋猜先這根本就是小事。

    越是靠近元日,天京下雪的日子就會逐漸變少,這個時候卻往往是天京最冷的時候,皇帝在暖閣之中,四周都是燃著上好的木炭取暖,身上穿著常服自然不會太厚,榮枯則不同,他身上還是穿著較厚的僧袍,在暖閣里呆了一會人便有些熱。

    皇帝抬頭看了一眼時不時抬起手擦汗的和尚,開口道:「要麼法師去換一身單薄一些的衣裳來吧。」

    榮枯道:「小僧出來的匆忙,沒有帶上用來換的僧袍。」

    皇帝落下一子,封住了榮枯一片黑子:「朕可以差人去取件身形和法師差不多的常服來。」

    榮枯則拒絕道:「小僧是出家人,」他沒有看皇帝的臉色,只是思忖著棋盤上的破局之法——李安然是個下棋不算步數的臭棋簍子,皇帝卻是個棋藝精妙,謀算老練的棋手,榮枯並不能確定皇帝所說的那句「你輸了我就要你的命」是真是假,他只能應戰,「照理來說,不能在身著常服。」

    皇帝被他的態度給噎了一下,頓時一陣火氣往上涌,他滿臉陰沉地瞥了一眼眼前的榮枯,心想著你這和尚更大的戒都破了,怎麼還有臉說著這不要那不要,這是戒那是戒的。  

    像是感應到皇上的怨氣一樣,榮枯落下一枚黑子,抬起頭來,他似乎並不在乎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大周最尊貴的存在,只是溫和謙恭得等著他作為博弈的對手,再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李昌釋放殺氣無果,於是便低下頭去繼續鑽研棋局。

    邊上伺候著的黃門一個個都跟西風裡的鵪鶉一樣,縮著脖子,將雲掃搭在臂彎上,一聲不響,連看也不敢看一眼僧人和皇帝之間的棋局博弈。

    棋盤之上,黑白疆域攻殺無聲,卻奇險無比,恰榮枯落下關鍵一子的時候,皇帝開口道:「你和我家狻猊兒,誰先露的意?」

    榮枯被他問得手一歪,落在了一步臭棋上。

    榮枯:……

    這叫他怎麼說,是您的寶貝狻猊兒先動的手?

    只是皇帝問了,他又不能不回答,便雙手合十道:「貧僧不解陛下之意。」

    皇帝:……

    李昌心裡又憋了一口氣,低頭開始轉白棋棋路為攻勢,榮枯因為剛剛下了一步臭棋的關係,此刻黑棋吃緊,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

    兩人皆是對弈不語,以至於一時間,暖閣內外唯有吁吁東風作響之聲。  

    大約一炷香之後,皇帝嘆了一口氣:「怎麼會是和局呢?」他落下最後一子之後,心中已經默默吧棋盤上的黑白疆域數過了三、四遍,每一遍是「平」,竟然連半子都不差。

    他有些遺憾的瞟了一眼和尚光禿禿的腦袋,卻發現此刻他臉上,脖頸上都已經汗濕,也不知道是因為暖閣之中熱,還是因為後半句下得實在艱辛。

    只是他面上不顯出來,依舊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這生死一局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皇帝命令邊上的黃門撤去棋子,不一會又端上來兩個瓷碗,皇帝那一邊依然是素來喝慣了的

    羊奶羹,榮枯這邊卻是冰酪飲,皇帝看他汗流浹背,便又一次問他:「法師,還是換常服吧。」

    此刻,榮枯也總算聽出了皇帝的話裡有話,雙手合十道:「這身僧衣穿太久了,換不了常服。」

    皇帝兩次開口要他換常服,其實無非只是在問他願不願意還俗。

    還俗二字對於普通的僧人來說,似乎只是兩個字而已,對與榮枯來說,卻是大大的為難。

    幼時祖父對他便寄予厚望,將大量的古經文一字一句記述下來,教會他背,為的是希望他能繼續向東弘揚佛法。  

    稍微長一些,雖說留在空門是為了避難,師父對他卻是如父親一般諄諄教導,他的前半生幾乎都是在佛法的薰陶之下成長的。

    要他拋棄佛門,轉而還俗,實際上就像是要他和自己的一段歲月做永久的訣別一樣,是生生斫去了他人生的一部分。

    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他願不願意還俗,他愛李安然,如果她允許,他願意斫去自己的一部分,去奔向她,可問題在於……李安然似乎並不想自己這麼做。

    她從來沒有向自己提過要求他還俗做個居士的說法。

    皇帝一聽,怒而將手上的瓷碗掃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榮枯雙手合十,對著皇帝真誠道:「小僧留在佛門,比還俗做居士更好。」

    西域諸國尊崇佛法,和尚比居士更有話語權,更容易被當地的百姓接受,供奉,說出的話更有力量,也更容易影響當地的民心。

    即使是李安然已經經營了數年的河西三州,除了軍隊的勢力最大之外,也就是民間僧團在百姓之中說話最為算數。哪怕是在李安然的苦心經營之下,佛宗對於百姓號召力依然有這麼強,更不要說河西三州之外,百年以來一直全盤接受佛法的西域諸國了。

    

    以佛為尊,已經是他們融入骨血之中的習俗。

    佛為尊,僧為先,居士次之——這就是話語權的先後,如今過去佛已去,未來佛未現,僧便是掌握話語權的那一批。

    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只要這麼一說,李昌立刻理解了榮枯的意思,皇帝的一腔愛女之心頓時和作為帝王謀算天下的野心撞在了一起,兩者相互攪打,最終還是帝王的身份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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