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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道駐足在外,歪著腦袋和老腰, 仔細聽了半日, 才咂嘴道:「罷了罷了……」剛想轉身離開,卻又像是改變了主意一樣,回頭將整篇《金剛經》聽完了。
他原本是來看看這個得了太后親點的胡僧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結果卻站在人家門口聽了半日的梵唄。
聽完之後,玄道便默默不語地走開了。
雖然玄道鎩羽而返,但是對於每一年都要操持花車梵唄相關事宜的知事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這個胡僧。
要知道,僧團之間雖然看上去一片祥和,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會有利益爭端,榮枯的出現,加上之前他在城外三寺的辯法,讓報恩寺的知事們產生了一種危機感。
在花車梵唄這件事情上不配合榮枯,除了惹怒太后之外,沒有別的結果,但是這不代表他們不會在別的地方動腦筋。
玄道走了不久,其中一名知事便手持一疊寫著浴佛節當日花車要過的流程的宣紙來尋榮枯。
此時榮枯恰好停了下來,便在聽到敲門聲後,起身打開了門。
他看著門外的師兄,雙手合十道:「師兄,可是來尋我說花車當日流程的?」
那知事露出一個親善的笑:「師弟,你是第一次做這事,難免會有些不熟悉,我將這流程寫在紙上,讓你先熟悉熟悉。」
榮枯道了一聲謝,便伸手接過,招待知事走進來小坐,自己也坐下來看著那帖子上寫著的流程,前面倒也還好,看到後面的時候,他卻皺起了眉頭:「這……是為何?」
他將帖子讓給師兄,手指指出了上頭的「蝶舞」。
所謂的「蝶舞」,其實就是在花車梵唄之前,宮中派遣「司蝶坊」的小黃門用巨大的金絲籠裝著數以千計的蝴蝶,提前一日送到報恩寺「開光」,由報恩寺的下仆代為照看,再在花車□□最後,悉數放出,做漫天亂花之狀,以示放生之德。
榮枯聽了,沉默半晌,突然道:「師兄不覺得此舉……美名曰放生,供佛,實際上卻是害生嗎?蝴蝶生性脆弱,烏泱泱關在一個籠子裡,少不得碰傷、損壞翅膀,為了抓這些活著的蝴蝶,又要意外害死多少無辜的蝴蝶?此舉大不妥。」
那知事面上露出一個苦笑道:「師弟呀,這我知道,可這是皇宮裡賜出來的,我們不敢違逆。」
榮枯站起來道:「拖一日,便有更多的生靈死在這放生、供佛之上,既然師兄們無奈,就讓小僧去做這個人吧。」
說著,他便向外走去,詢問身邊的小沙彌可知道「蝶籠」在什麼地方,那小沙彌見他神情嚴肅,也不敢得罪,只好支支吾吾地指了。
榮枯便向他指的方向趕去。
「師弟!師弟不可莽撞啊!」知事站在門口呼了幾聲,便斥責那指路的小沙彌,「你怎麼好給他指出路來呢!還不快去告訴方丈!」說著便抬腿跟上榮枯。
榮枯健步如飛,知事跟著有些吃力。
待到方丈帶著人趕到院子的時候,榮枯已經掀開了蝶籠上蓋著的黃布,打開籠鎖將裡頭的蝴蝶都放了出來。
一時間,碎玉飛花,彩錦隨風,繚亂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那站在蹁躚彩蝶之間,身長玉立,伸出手來托著一隻因為翅膀碎了而無法翱翔的大蝴蝶的僧人,垂眸單掌,念念有詞。
——
「哦?他真放了?」李安然聽著密探回報,手裡持著一卷書,身子歪著,一隻玉足踏在胡床上,嘴角卻帶著一絲嘲諷般的淺笑。
「是。」密探道。
彩蝶放生一般是不會當著百姓面的,這宮中賜出來「蝶舞」的彩蝶,要麼是宮中「司蝶坊」養的,要麼是從民間徵集的——待到高台梵唄至最激動人心處,這些彩蝶會作為「天雨花」的替代被放出來。
在這之間,會死多少蝴蝶,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
對方……是故意讓榮枯知道,讓榮枯來做這件事情的——不配合榮枯高台梵唄,只會招來太后惱怒,但是作為每年最大的看頭之一,蝶舞上能做的文章卻有很多。
不服榮枯半路殺出的人,又想自保又想給榮枯難看,動腦筋自然會動到最難以把握過程的「蝶舞」上——比如,蝴蝶跑了——但,單純放跑了蝴蝶,最終失職之罪還是會追究到他們頭上去。
於是,便利用榮枯的良善,讓他自己去放走那些蝴蝶。
順便試探一下這個年紀輕輕便得了太后青睞的僧人是否和他們一樣,是一路人。
結果……當然是試探出來了。
榮枯和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李安然垂眸思考了一會:「過來。」
密探上前,李安然用手指遮住嘴唇,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密探領命,便告退了。
永安最大的街道——朱雀大道在花車梵唄之前就已經被裝飾完畢,兩側最高的鼓樓上用麻繩串聯著無數錦緞作為裝飾,好像天空都要被這些飄揚的錦緞給遮蔽了一樣。
但是今年,似乎多了一些什麼東西。
那些錦緞邊上,還懸掛上了一個個漂亮的繡球——據說是大殿下讓人趕製了,再連夜掛上去的。
今日陽光燦爛,是個好天氣,照得那些沉甸甸的繡球閃閃發光。
花車梵唄的隊伍最前面,是扮做飛天模樣的女樂戶們,臉戴黃金面,身披綾羅裙,走三步,退一步,端的是舞姿婀娜,引來圍觀百姓一陣陣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