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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昔年在西域諸國行走,見過無數兵荒馬亂,沒有一支軍隊不在破城之後,燒殺搶掠,無所不為。若要說與眾不同的,唯有大殿下的赤旗軍,治軍嚴明,秋毫無犯。東胡與漢家王朝僵持多年,每一次南下都會造成無數黎民百姓無辜受戕。」
「如今大殿下以十年戎馬,換至少五十年的黎民無恙,安居樂業,是殿下的功德,是陛下的功德,是比供僧更大的福祉。」
「殿下此生,已是篤行聖人行,又何必為來世煩憂呢?」
李安然:……
她瞪著眼睛看了一會榮枯,後者抬起頭來,絲毫不懼地回望她。
於是寧王殿下只好扁了扁嘴:「算了,沒規矩。」
她嘟嘟囔囔地從頭髮上拔下一根鑲紅寶石的簪子,遞到榮枯跟前:「拿去。」
榮枯:……
他雙手合十,回答道:「小僧不受金銀供奉。」
李安然又把髮簪插回了頭上:「那就去戲台那邊吃點什麼吧。」她正好餓了,擺了擺手,示意車駕往另一邊的戲台子去。
高座上汗涔涔的俗講僧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俗講結束,戲台開班。
尤其是戲台附近還搭建了高樓,方便貴人看雜耍。
李安然點了一碗素湯餅推給榮枯,自己享用起了羊肉畢羅——畢羅外頭酥皮香脆,裡頭塞的是烤過的羊肉,油而不膩,香而不膻。
戲台子上的口技生講的故事是道家的故事,下頭圍著坐了一圈販夫走卒,說道熱鬧處,還有人扯開嗓子引吭應和兩聲。
只是榮枯吃了兩口素湯餅,又豎起耳朵聽那口技生說故事。
「話說這前朝冤孽,心中懷恨,意欲詛咒聖上,奈何聖人真龍天子,身系一朝榮辱、百萬黎民,非一妖魂可害……」
這故事,講得是前朝冤魂暗害天子不成,轉而想要害龍子龍孫,玉皇大帝派遣武曲星下凡,捉拿妖邪,因男子身進不了女子閨中,轉而化了個女身與那妖魂惡鬥,最終殺死妖魂。
卻因為喝了供酒,醉死過去,忘了歸天的時辰,只好就地投了個女胎……
榮枯抬起頭來,看著撐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的李安然:「殿下?」
「嗯,是我。」李安然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眯眯得轉過頭來,對著他眨了一下右眼,「這編故事的人真有意思,上輩子大約是賣柳框的。」
榮枯道:「殿下不以為意麼?」
「百姓總得有些茶餘飯後的談資開心開心不是麼?」李安然反問。
榮枯捧起陶碗喝了一口,把一碗湯餅都下了肚:「多謝殿下供奉。」
「法師。」
榮枯聽到李安然叫了他一聲,便坐直了,掐著佛珠看著她。
後者淺笑:「法師可還喜歡這天上白玉京?」
榮枯道:「欲求白玉京,縹緲無痕跡——天京的繁華卻是真真切切的,只是不知道,這份繁華之中,大殿下占了幾分?」
李安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有些錯愕,半晌才撫掌大笑:「一、二分吧,不能更多了。」
她便不再看榮枯,反而瞧著樓下鼓掌叫好的百姓們,目光柔和。
——只是在那一瞬間。
榮枯看著她的側臉,突然生出了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那種從骨髓之中,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對於危險的直覺,讓他想要和以往一樣,儘快離開天京,離開李安然的身邊。
但是,對面那女子,只是淺笑著,輕啟朱唇問了他一句:「後日踏青宴,法師隨我去西苑吧。」
「我真想帶法師看看這天京的萬丈繁華。」
榮枯不言。
李安然像是夢囈一樣,壓低了嗓音柔軟道:「法師之前問我,若我是摩登伽女,見佛主提問,該如何回答——前一句不作數。」
「阿難有阿難的道,我有我的,我走我的道,不會去痴纏阿難,以我的道毀他的道。」
「我在這人間,紅塵萬丈,自有逍遙。」
「不必菩提渡我。」
第20章 夜討石蜜
燭影搖晃。
李安然將手上的書卷放下:「全國十五道,除了安西都護府之外,所有的大小寺廟共一萬三千座……太多了。」她將拇指放在眉毛上輕輕揉著,眉頭緊鎖。
這麼說著,她拿起邊上的硃筆,在幾座主要的大廟上打了圈:「要以永安為中心才行,先從大寺開始……」
站在一邊的藍管事將手攏在袖子裡:「殿下,天色已經晚了。」
「左右明天又不上朝。」李安然招了招手,藍管事連忙拿起撥子撥了撥燭火,好讓光照得更亮一些。
「太多了。」李安然拿起邊上放涼了藥碗喝了一口,苦得兩個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藍管事連忙從袖中攏著的荷包里取出一片蜜餞,遞到李安然滿前:「殿下請用。」
李安然看也不看,捏起蜜餞就送進了嘴裡:「時間也不早了,阿藍你不用在這裡伺候著。」
「伺候殿下是奴的福分。」藍管事將裝著蜜餞的荷包塞回到袖子裡,恭敬低頭,卻沒有半分想要離開的意思。
李安然喝的藥實在是太苦,多嚼幾片蜜餞也不頂事,再說大周的蜜脯多以杏、桃為主,當初給李安然開藥的醫師囑咐她即使苦也不能多吃,吃蜜又齁得慌。
她嚼了一片蜜脯,反而覺得嘴裡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