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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宴的人選,就這幾個人了。」皇帝合上名冊,打了個哈欠。
看到呂公公還候著,便揮了揮手:「今日就在未央殿歇下了,哪也不去。」
「喏。」呂公公點頭道,往後退了兩步,又見皇帝心情還好,便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這甘娘娘那……」
甘貴妃送金香囊給他,無非是為了讓聖人過去,他又不好推辭——這甘貴妃屢屢請陛下過去,為的不就是昭柔公主駙馬人選的事麼?
甘貴妃相中了衛家小相公,帶著人畫像和生辰八字來找陛下,滿以為這事能成,誰知道陛下看著那畫像,問了問出身,就把這事壓下去了。
也難怪,這衛家以前是先帝廢太子的幕僚,先帝廢太子身死之後,陛下寬宏大量,允許先帝廢太子幕僚在朝中為官,這也是為了最快穩定朝局。
你說聖人對先帝廢太子的舊人一點芥蒂都沒有……嗨,人家是聖人,聖人的心,是自己這種小人物能揣度的麼?
但若是說陛下芥蒂對方曾經是先帝廢太子的幕僚家族,又沒有必要把人也招來踏青宴,特地以示恩澤,畢竟這小衛相公現在還是白身,要以示恩澤,那還不如招衛家大相公來。
「讓她別等了,髫髫的駙馬,朕有別的人選。」皇帝揉了揉自己太陽穴。
呂公公連忙上前去幫他揉:「奴才多一句嘴……」
皇帝閉著眼,調侃道:「知道多嘴你還說。」
呂公公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奴才多嘴。」
「你是想問,朕為什麼扣下了小衛相公的生辰八字,不許了玉裁招他為髫髫的駙馬?」
「這小衛相公是名滿京城的玉人兒,昭柔公主殿下又是一等一的美人,這才子佳人,老奴看著倒也般配。」
「真有這等文采、容貌、家室一流出挑的少年郎,朕當然是給朕的狻猊兒留著。這小衛相公十四歲作《忠勇毅公破東胡凱旋賦》的時候,朕就注意他了。要不是狻猊兒跑的比兔子快,朕直接給他綁了塞進寧王府。」
呂公公:……嗨,就知道是這樣。
聖上把身子靠在龍椅上,嘆了口氣:「朕的這個長女,心性堅毅,謀斷利落,朕會心軟,她不會。這種性子,正好尋個軟和懂事的。太廢物的她看不上,太有才的,又拿捏起來費神,朕還得借著踏青宴好好選選才是。」
呂公公見皇帝靠在龍椅上,一臉失神的模樣,就知道他在想當年的事情了。
——李安然出生在邊關六鎮之一的虎踞鎮,她出生那年,當今聖上李昌大破柔然主力,將雄踞在大周北方,對大周虎視眈眈的遊牧民族狠狠一巴掌抽了回去,柔然分裂成了較強的東胡和比較弱小的淳維。
孩子的哭聲宏亮得像只小獅子,李昌抱著孩子,決定給她取個小名,叫狻猊。
他的小獅子在邊關長到十歲,和他一起回到了天京永安,見到了苦寒胡地之外的錦繡與繁華。
而後,東胡崛起,他又一次去了邊關禦敵——只是這一次,功高震主的陳王李昌,成了自己同母兄長的眼中釘肉中刺。
先帝廢太子欲將他召回天京,設計半路伏兵,殺他而後快。
同時,還控制住了當時在天京的陳王府家眷。
母后不想看到他們兄弟相殘,便以開法會的由頭,將十三歲的李安然召入宮中,喬裝打扮之後,讓她帶著兩個扈從去邊關提醒自己小心埋伏。
——他當時,其實是在「回京向兄長討個說法」,和「直接以牙還牙」之間搖擺不定的。
畢竟,那是他的親兄,也畢竟,那是他娘親的另一個兒子。
他也怕先帝廢太子手上扣著自己的妻女,除了狻猊之外,他還有一女一子,小女兒十一歲,喚做於菟,小兒子六歲,喚做欒雀。
他久久得坐在帥位上,眉頭緊鎖,猶豫不定。
李昌永遠記得,他那年才豆蔻的長女一身男兒裝,向前一步,用稚嫩卻嚴厲的聲音問他:「阿耶欲效『富家翁』乎?」
這突然丟出來的問題問得李昌一陣頭暈目眩。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看到他的大女兒「嘩」一聲抽出自己掛在牆邊的劍,架在了她那看上去纖細又不堪一握的脖頸上:「那孩兒給父親做個決斷吧——如父親想要效法富家翁,丟兵權往永安去,那孩兒還不如死在這裡,強過午門斬首示眾!」
說著,便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下去。
「狻猊兒不可!」李昌撲上去搶下了劍,看著她脖子上的血痕,心痛道,「何至於此啊。」
李安然道:「大伯父優柔寡斷,以為手上扣著阿耶的妻女,阿耶便不敢輕舉妄動了,這就是轉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阿耶不可和他一樣優柔寡斷!」
「……你也知道他是你大伯父?」
「他又何嘗憐惜過你是他同母胞弟?!大伯父擅內政不擅禦敵,加之優柔寡斷、嫉賢妒能,前怕狼後怕虎,若是同東胡相戰,他自己能先臨陣撤三回將!阿耶,天下交給他,是又要出五胡亂華之事的!」
「你現在還在抵禦東胡侵邊,局勢稍定他就敢攛掇著祖父召你回去,倘若邊疆再起戰亂,東胡長驅直入,還有什麼人能擋得住!」
——這些話,李昌自己如何不知道。
他如今還守在邊關六鎮,不就是防備著東胡又一次蠢蠢欲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