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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只是撥弄手上的佛珠,誦念起了具足戒來,長明寺的兩個師父見他如此,都有些慍惱。
剛想開口,卻聽見榮枯搶先道:「我聽聞,早年世尊悟道,帶領僧團的時候,只需一飯,一蔬,一地立身,一衣蔽體,其餘俗物盡數捨棄,為何如今,寺廟積蓄田產、僧尼有僕從侍候?」
戒言笑道:「師弟此言差矣,田產是俗世供奉三寶所用,我等雖然是修行之人,奈何此身未能跳脫輪迴,依然要飯食供奉……田產之中只產出素食,自然我等不必像世尊那時一般,挨家挨戶的乞食,也避免了破葷戒的不便之處。」
榮枯道:「土中有三億三千萬生靈,生活也如地上眾生一般,僧人親耕,恰如夏三月出行一般,容易傷害生靈。」
戒言臉色有些不好,但是臉上還是掛著笑:「自然是不必親耕……」
「檀越身處輪迴之中,皆是前緣所致,耕種傷生,難以免除——師兄真是慈悲之人,榮枯不如——師兄舍了一身修持,將檀越耕種害生之業歸咎在自己身上,可以說是善行了。」榮枯淺笑。
他聲音好聽,邊上前來長明寺和大師父們交流佛法、學識的儒生用扇子遮住嘴,對著身邊人笑道:「這師父生的好看,能言善辯的嘴,卻和刀子一樣啊。」
他的同伴道:「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依我看,這位法師口才伶俐,放在太學中也罕有敵手。」
戒言被榮枯在言語上設了一個陷阱,仿佛被卡在懸崖上不上不下,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一張臉漲得通紅,光亮的腦門上沁出了汗來。
一邊的戒嗔急躁,瞪圓了眼睛對著榮枯道:「不給種地,難不成要餓死一寺廟的師兄弟麼?」
榮枯道:「漢家寺廟一向是不繳納賦稅的,這是皇家給出家人的供奉恩典,只是人有墮落之性,以珠玉供奉,便會生貪心。以僕從供奉,便會生憊懶心。以飯食、良田供奉,便會生囤積財富心——小僧並沒有說,要餓死一廟的師兄弟啊。我等投身沙門,尚且有一層皮囊未去,是我等宿世前緣留下的遺珏,時時謹慎持戒,才能得解脫眾苦……」
不知不覺,這場辯法,已經從「寺廟租贅田產」的辯論,發展成了榮枯一人的僧講。
圍觀群眾原本有來看笑話的,有來看熱鬧的,都不知不覺放下了扇子,尋了個蒲團坐下,安靜聽起這個年輕的阿闍梨講法。
榮枯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倨傲,漸漸還原成往日的溫潤和藹。
這阿闍梨真是個大德,長得漂亮,說話又好聽。
他們超喜歡聽他僧講的。
寺廟外,一個身影駐足聽了許久,手指不停地在掌心劃著名痕跡——這禿賊為何這麼能說?他快記不住了啊!
以至於李安然從宮中回到王府之後,接到密探給自己的書卷,整個人都笑得趴在書案上喊「哎呦」,她一手持著書卷,一手按著肋骨:「笑得我肋骨疼……法師真的說了這麼多話?」
密探雙手抱拳:「殿下囑咐下屬盯著法師,法師雖然耳聰目明,但是不會手腳功夫,也就沒有發現下屬。」言下之意,是榮枯本來就有這說不完的五車話,絕不是因為發現了他暗中跟蹤,想要捉弄自己。
李安然細細捲起記錄榮枯一言一行的書卷,將它丟在了一沓書卷里:「法師確實能言善辯。」
她的目光柔和了下來,靠在胡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所以,這次辯法,是法師大獲全勝了?」
「後面雖然也來了幾個法臘四十以上的老高僧,但是法師精於雄辯,條理分明,他們都沒能辯論過法師。」密探如實回答道。
李安然端起案前的香薷飲,細細抿了一口:「辛苦了,自去找阿藍領賞吧。」
密探行了一禮,便告退了,留下翠巧在邊上替李安然揉太陽穴:「殿下……似乎心情極好。」翠巧輕聲道。
「嗯。」寧王殿下點了點頭,睜開眼,一雙眼睛秋水橫波,瀲灩多情。
她本是極美之人,又是獅子般威嚴、端正的面相,笑起來更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翠巧,我原本是打算,若是尋不到這樣的人,即使是要效法魏武帝,也得在我這一代將這件事情了了……可是天到底眷顧我。」李安然慵懶的卷了卷垂下來的鬢髮,「我於大道之上,見人襤褸而行,最終在他的破衣里,撿到了一顆寶珠。」
「我不欲將寶珠束之高閣,或販做金銀。即使放在手中把玩,也不算得珍愛。」
「不如建一座塔,高高供奉,讓世人都能見到他的光華。」
翠巧看著闔眸淺笑的大殿下,最終只是安靜的替她揉著太陽穴:「唯殿下能行伯樂事。」
李安然推開翠巧的手:「既然如此,我怎麼能不再去見見我的寶珠呢?」
說著,便想走出書房。
翠巧:「殿下,法師今日來不及趕在暮鼓前回來了,就夜宿在長明寺,明早才能回來。」
李安然:……
李安然:????
他膽子大了,居然敢夜不歸宿了!
第27章 榮枯法師是否可當大任,她還得再……
李安然錯了。
榮枯不僅夜不歸宿,他還輾轉夜宿於永安城外的三座寺廟,足足在外住了五、六日之久。
李安然沒有急著讓他回來,只是讓密探注意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