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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
他只是去報恩寺的僧學和病坊看看,為何大殿下就把他暫居的廂房弄得和發生了兇案一樣。
還不等他開口,李安然自己先醒過來,髮髻歪到一處,鬢髮散亂下來,一臉迷迷濛蒙:「法師回來了啊?」
榮枯道:「殿下此舉不妥。」
李安然揉了揉眼,眼角處被她揉得一片融粉,比擦了胭脂還要鮮艷:「我本來想看著書卷,等等法師的,誰知道法師拖到暮鼓過了才回府,不慎睡著了,還請法師不要見怪。」
榮枯沉默了一會,捻著佛珠開口道:「殿下何以知道小僧會回來?」
李安然笑了:「兵法之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若是法師真的想跑,就應該故技重施,把舊東西都留在王府,麻痹孤才是。」
榮枯把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書卷上,道:「大殿下如何知道小僧離開西域時候的情景?」
「我觀法師身邊的貝葉經文,用的雖然是曬乾的貝葉,但是用的墨卻是雍州產的松煙墨——雍州松煙墨凝而不散,帶有一種特殊的炭香味,確實適合用來在易碎的貝葉上書寫。由此可知,這些經文成書其實是在雍州,是法師默寫出來的。」李安然把鬢角的亂發扶回髮髻上輕輕一綰,「法師既然是從祁連密道逃跑到漢地來,一定會為了防止他人發現你逃跑而拖延時間。」
「小王不才,猜是法師留下了珍貴的經文,才轉移了他人的視線,待到他們反應過來,法師已經遠遁,他們就再也尋不到法師蹤跡了。」
榮枯捻著手中的掛珠,也不回答李安然,當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聽李安然先打斷了他:「石蜜的熬製方法,我會尋找機會呈上去的,法師不必擔心。」
「我還是那句話,若是法師要走,我不會攔著。」
她站起來,走到榮枯邊上,只是擦身而過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今日我阿弟弄了兩隻雀兒來,我實在是沒耐心侍候,送給法師替我養兩日吧?」
言罷,便笑呵呵地背著手走出了廂房。
榮枯看著一地只能拿去餵雀的棋子酥,長長嘆了口氣。
——至於第二天,李安然梳妝完畢,打算帶著榮枯去踏青宴,跨進廂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阿闍梨手持引磬滿臉無奈,一隻雀蹲在他左肩上梳毛,另一隻蹲在他頭頂上理翅膀的畫面。
李安然:……噗。
阿弟誠不欺我,確實甚是憨態可掬。
第22章 「吹篳篥者何人?聖人召見。」……
三月二十五,大周民俗是百花娘娘的誕辰,其實也就是立個名目出來踏青賞花,此時君臣同樂,百姓共歡。
雖然說要帶榮枯來踏青宴,但是實際上李安然並沒有讓他上席的打算。
她早早從長樂坊出來,帶著榮枯繞了一下,來到上林苑的汜水邊上,將榮枯交給了和太學弟子們出來踏青的大儒徐征。
徐征和蔡鳳一樣,當年都是李安然從西涼帶回來的,若不是李安然當年鐵騎攻下西涼國都,徐征這個老硬骨頭早就已經絕食餓死在西涼學社了。
另一個大儒蔡鳳脾性溫和,倒是沒有徐征那麼烈性,但是也因為不尊西涼王室為正統,在西涼國都吃了不少苦。
徐征一看到榮枯,就覺得眼熟,眯縫著眼睛看了半天,才恍惚認出來:「這不是提婆耆法師麼?」他露出笑臉來,伸出手來抓住了榮枯的手腕,對著身邊的太學弟子道:「這位法師是我平生僅見的博聞強記之人,你們年歲和他相仿,但是見識卻遠遠比不上他。」
太學生們:……
面上笑嘻嘻,心裡不服氣。
但是礙著老師的面子,一句話也不敢多說。更有心高氣傲的,心裡想著待會若是這和尚被徐征請上了遊船,一定要好好討教討教。
李安然看著這些太學生面上的神情,心裡有數,卻一言不發,轉而扭頭看著榮枯笑道:「你不是法名榮枯麼?」
榮枯道:「這是來漢地的時候改的,我在西域的時候師父保留了我的俗家名諱。」
李安然淺笑:「就是說,你原本的名字是提婆耆?」她雖然不通梵文,但是多少在祖母身邊耳濡目染了一些,知道「提婆」在梵語中是「天」的意思,而「耆」……應當是某種猛禽。
——這名字,倒是很有趣味。
榮枯點頭。
徐征雖然在西涼學社吃了苦,但是他原本就是為了躲避中原戰亂才長途跋涉到河西的,中途也曾和不少西域僧人探討過儒、佛之學。
提婆耆和他師父曇惠善是徐征唯二佩服的大家。
「法師你既然在此,那你師父……」徐征捻著鬍子問,「老朽和他辯『大化論』還尚且未曾分出勝負來呢!」
榮枯雙手合十:「師父他……已經於六年前圓寂了。」
徐征瞪大眼睛,仿佛滿臉的褶子都在顫抖,半晌之後,才長長嘆了口氣:「是這樣啊……是這樣啊……」他沉吟半晌,手也還是拽著榮枯的手腕,「走,法師隨我上太學的遊船去,今日風和日麗,恰是論學的好時機。」
李安然:……
「等、且慢,」她眼看著榮枯就要被拉走,連忙出聲想要阻止徐征那過分熱情邀請,「我還沒——」我還沒說要你們做什麼呢……
徐征擺手:「學問當前,大殿下莫要多說了。」言罷,便拉著榮枯往遊船上去,榮枯手忙腳亂,一會回頭看看李安然,一會又似乎在跟徐征說什麼,總之,半推半就,還是被徐征強拉著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