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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娃兒這幾天跟著榮枯學識字,他也算聰明,榮枯教了他十幾個字,他也一一記下,待到水匪的輕舟遠去,丁船頭連忙撲上去查看自家兒子是不是受了傷或者嚇到了。
丁娃兒揪住爹的袖子,小聲道:「爹,師父叫我們去報官。」
小漕工連忙道:「怎麼可以呢!若是去報了官,師父豈不是要糟嗎!」在他們眼裡,榮枯是個真聖僧,有大慈悲的師父,若是他們報了官,萬一連累了師父被這些水匪殺了,豈不是造孽嗎!
丁娃兒道:「師父被揪出來之前,把他竹匣里的過所藏在米袋裡了,說是讓爹爹拿著去官服里上報……」他說到這,攥著丁船頭袖子的手越發緊了,「師父要是出了事,怎麼辦呀爹。」
丁娃兒雖然不像小漕工他們那樣敬畏榮枯,卻知道這師父性格溫和,也不嫌棄他又丑又髒,總是牽著他的手教他識字。
廟裡那些乾乾淨淨的大師父們,都沒有他這麼好看又有耐心。
丁船頭不怎麼識幾個大字,照著兒子說的,把榮枯藏起來的過所從米袋子裡扒拉了出來,攥著這份過所,眉頭皺得老緊。
一時間,也難以拿定主意。
榮枯被用麻袋套著光頭,被綁住雙手坐在輕舟上,走了一路水路顛簸,隨後又被人粗暴得從船上拽下來,一路跌跌撞撞、推推搡搡,還走丟了一隻僧鞋。
「進去。」最後被人摘掉麻袋的時候,他的眼睛還被光刺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被丟進了山寨的地牢里。
地牢里還關著一個一身袍子髒兮兮的,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
後者聽到又來了人,連忙睜開眼看看是誰和他一樣倒霉,卻沒想到是個和尚,臉上的神情立刻扭曲了起來:「嗨。倒霉,怎麼是個頭上沒毛的。」
他原本是貞州棗縣的讀書人,家裡有幾畝薄田,過著耕讀人家的生活,也去私塾教書賺點束脩,誰知道那日詩興大發,到江邊釣魚打算帶回家切魚膾吃,誰知道正好撞上這波水匪,被對方給擄來了山寨。
對方逼著自己給他們當「師爺」。
唐書生那是準備去貞州州府參加來年會試的,要是讓人知道他給水匪當過「師爺」,那還得了,自然是死活不肯。
於是就被關在地牢里了。
那和尚來了之後,不出片刻便有人來提唐書生出去,他來到水匪正屋裡的時候,見到蒙著臉的水匪頭子正在翻一個竹匣子,從裡頭找出了幾串銅錢,一些和尚出去行腳要用的東西,還有幾個小冊子。
便知道他們是讓自己來看看這和尚的東西里有什麼值錢玩意,順便看看這倒霉和尚的來歷。
唐書生在水匪頭領的示意下,看了看那些小冊子,自然是出家人必不可少的戒牒和度牒,上頭寫著這和尚師從何人,又屬於哪個寶剎。
「哎呦。」他看著看著,自己先驚了一下,「這位可是天京來的法師啊。」
榮枯的戒牒上不僅記了戒臘時間,師從西域高僧,度牒最後一頁上,還印著他在兩月之前,得了皇帝親自賜下的「師號」,這個「師號」下面印著玉璽,再下頭才是祀部、戶部的印章。
——這幫倒霉水匪,知不知道自己把什麼人物給逮來了?
唐書生思考片刻,果斷隱瞞了榮枯的來歷:「這是位從天京報恩寺里來貞州傳法雲遊的法師,所以度牒後面的印章多了一些。」最奇怪的是,雖然有度牒和戒牒,但是唐書生卻沒有看到和尚的「過所」——唯一的解釋,就是過所被他藏到了什麼地方,用來報官。
報官行,報官好啊,快點來救他出去。
於是他更堅定了用話忽悠過去的決定:「這,好漢,這位法師是個自幼出家的羅漢,您這把人家綁了來,不好吧?」
那水匪頭子哼哼一笑,把唐書生給趕了出去,又給丟回了牢房裡。
當他回到地牢的時候,正好看見榮枯雙腿盤起,坐在濡濕的稻草上閉著眼睛開始念經。
倒是一派既來之,則安之的模樣。
唐書生原本打算就地睡下,誰知道聽著聽著,卻被這法名榮枯的和尚所念的經文吸引住了,不由側頭認真聽起來。
另外一邊,丁船頭一行人上了岸,交了貨,丁船頭手裡捏著榮枯的過所,整個人都快擰巴成麻花了,一方面大和尚對他們有恩,他也擔心大師父在水匪手裡出了事,可是若真的按照大師父說的去報了官,水匪狗急跳牆,殺了大師父怎麼辦?
還是按照老規矩來辦事,把事情壓下去,等水匪們把大師父裝在麻袋裡「放了生」,他們多去江邊尋尋,指不定就把師父救回來了呢?
他不識字,自然看不懂過所上寫的是什麼,卻有兩個在此巡邏的水武侯見他眉頭蹙起,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便打折嬉鬧頑笑的主意上前來,一把奪過他手上的過所,煞有介事的打開:「看什麼好東西呢?」
這些水武侯也不是不知道這些漕工在水道上可能遇到什麼,這種愁眉苦臉的,八成是剛剛交過「消災錢」,正愁眉苦臉呢。
丁船頭不敢搶回來,只能由他看。
剛想說兩句好話討饒,卻見那個先看過所的武侯瞪大了眼睛,推搡了兩下身邊的兄弟:「不好、不好了,」他合上過所,「你這破落戶,哪裡撿到的這份過所!」
他兄弟不解他為何這般慌亂,連忙伸頭去看,這一看卻嚇了一跳,這過所上頭,明明寫著:大周皇帝御賜「明惠蓮花上師」——皇帝親自賜的,這份過所的主人,是個御前高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