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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定定望著他,過了半晌才道:「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不成,阿雲他們一到,我就強行攻城。」
榮枯站起來,對著李安然合掌鞠躬:「謝大殿下仁慈。」
——於是,便有了這樣的奇景。
黑壓壓的大周盾甲兵陳列陣前,另外一邊則是將王都百姓押在城牆上作為威脅的丘檀兵,兩者之間空出一片無人的區域。
確切來說,在那裡只站著一個人。
年輕的僧人站在兩軍陣前,仰起頭來看著故都的城牆,也看著被押在故都城牆上的無辜百姓們。
涅烏帕原本躲在城牆上最為安全的工事之中,李安然的中軍因為是奔襲,所以沒有帶上沉重的攻城錘和投石機,這也讓涅烏帕躲在工事之中避開箭雨,保證了自己的安全。
他原本只是奇怪在周軍陣前會站著一個和尚,只是當他全副武裝穿著鎧甲來到城牆上的時候,卻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年輕的僧人是誰。
畢竟太像了,不僅像他的母親星照公主,也很像早就已經往生的老國師。
涅烏帕心裡湧起一陣怒火來。
好啊,這個小雜種竟然還敢站在陣前,要不是他投靠了周朝的公主,自己哪裡會有現在這樣的窘境,他立刻從身邊的衛士手上奪過一把弓來,彎弓搭箭對準了站在陣前的榮枯。
他就算是死,也要拉這小雜種一起下地獄!
榮枯只是站在一片被風捲起的塵沙之中,安靜得仰頭看著這滿臉仇恨往著自己的男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心中並沒有什麼大仇得報的快感,他只是用悲憫的眼神看著城牆上所有的人。
「只要你放過城中百姓,我也可以饒你性命。」
涅烏帕聽到僧人這樣喊道。
但是他現在耳朵里被憤怒的血沖得嗡嗡作響,只想一箭將造成這一切的僧人射死。
還未等他把手中的箭射出去,便有一支白羽箭從大周軍隊之中破空而出,「嗖」得一聲正中了涅烏帕的左眼。
箭上的封喉毒立刻侵入了涅烏帕的血脈之中開始運作起來。
他之前躲在工事之中,李安然軍中有再好的神射手也找不到目標,如今榮枯以身涉險將他從工事之中引了出來,機會只有一次,李安然安排了兩名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埋伏在了不遠處的盾兵隊伍里,只等涅烏帕易出現就將他射殺。
——以涅烏帕對榮枯的恨意,他一定不會假借他人之手射殺榮枯。
而那一瞬間,涅烏帕緊拉著弓弦的右手也鬆開了,手上的箭離弦,直衝著榮枯而去,卻瞬間被另一支白羽箭攔腰射斷,只擦破了榮枯左手的僧袍。
他在回頭看去的時候,只看到全副武裝的李安然右手持弓騎在馬上,而不遠處,同中軍匯合的右軍攻城兵正推著攻城錘從讓開位置的盾兵軍中衝出,直奔丘檀的城門而去。
榮枯只是站在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洪流之中,安靜地仰頭看著騎在馬上的玄甲將軍。
李安然亦低頭瞥了他一眼,隨後便打馬上前,加入了攻城的隊伍之中。
這一戰,是掃平西域最為重要的戰役。隨著涅烏帕的死亡,他的親兵們立刻潰散,更有甚者脫掉了身上的戰袍就偽裝成百姓,還有騎兵搶了馬匹糧草就打算趁亂離開,連抵抗都懶,只想著逃跑。
一般來說,每一支前來攻打丘檀的隊伍都會對被攻下的城池進行劫掠,根本沒有空管他們這些親兵怎麼樣,這就是他們逃跑的機會。
大周的軍隊很快就攻破了城門,無力外逃的百姓們躲在自己的家中,用木柱抵住門,向佛祖祈禱這些異邦的軍士不會發現自己家中尚且還有人在。
然而,想像中的燒殺搶掠並沒有來,大周的軍士們迅速控制住了王都的城池,以異乎尋常的速度搜捕、俘虜了一批趁亂劫掠,準備逃跑的涅烏帕親兵。
荼尼用木柱抵住了家門,抱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躲在放麥子的大缸里,她家的長女前不久被涅烏帕搜羅去開陣了,丈夫也被拉到城牆上去充當守城的士兵,如今丈夫、長女生死不知,只有兩個幼子還陪在自己身邊。
她耳朵尖,聽到有人在用力敲著自家的門,便抱緊了兩個孩子,怕得眼淚止不住地流。
外頭的喊聲大了起來,卻不是想像中男子粗獷暴力的聲線,而是一個嘶啞、卻浸透著興奮的,操著一口熟練丘檀話的少女聲音。
「阿姆,阿姆!開開門,是妮回來了。阿姆,是我啊!」
——是她長女詩雅的聲音。
是她那個生死不知的長女的聲音。
「周的將軍是個好人,她不許手下的兵劫掠的,阿姆,快開開門!」
之前涅烏帕搜羅了六千少女開陣,除卻死去的兩千餘人,餘下的三千多人在周的軍營里戰戰兢兢,生怕遭到玷污,卻不知李安然早在多年以前就狠狠整治過這一方面的軍紀,在星照公主和榮枯的安撫之下,她們很快平靜了下來,甚至主動承擔起了李安然破城之後,挨家挨戶去敲門,安撫王都百姓的工作。
李安然擔憂城剛破,還有涅烏帕的殘黨伺機反擊,便立刻命令她們同軍隊一起行動。
在這些少女的努力之下,百姓們即使害怕,也漸漸從躲藏的地方走了出來。
沒有想像中沖天的火焰,也沒有血腥的劫掠。
甚至讓這些飽受折磨的百姓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