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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院門大開,從外頭一眼就能看到裡面的人在做什麼,自然有一種坦坦蕩蕩的君子之風。
榮枯搬了案幾齣來,外頭便有侍女奉上了李安然習慣用的文房四寶,她潤了潤筆,用鎮紙壓住竹宣,便開始謄抄起了《心經》。
她一邊謄抄,嘴上還有空和榮枯打趣:「我聽說這抄寫經文,最好是用人的舌尖血?」
榮枯道:「不知誰人想出來的,譁眾取寵罷了,殿下不必當真。」
榮枯的養得兩隻銀喉幾乎是放養的狀態,早上放出去,晚上拍著翅膀飛回來,也不會離開別院太久。現在一隻跳到李安然的端硯邊上,把硯池當做喝水池,另一隻則把腦袋埋在翅膀里,化作毛茸茸一個糯米球蹲在榮枯案几上。
李安然用筆桿逗了逗那隻喝墨水的銀喉,後者「唧」的一聲,連撲帶扇的躲回了自己的籠子。
榮枯收拾好了曬乾的貝葉經文,穿疊起來用木板壓好,小心翼翼收拾了,便打算繼續用漢文謄抄《金剛經》,他低頭謄寫時間長了,覺得肩頸有些酸痛,便抬起胳膊來舒緩了一下,側頭看到李安然正抄得入神,便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剛想回頭潤潤筆,卻聽見了一聲悠揚的鷹嘯從天上傳來——榮枯當年在西域的時候,也沒有少聽過這樣仿佛天籟的聲音,便借著緩解肩頸酸痛的機會,抬頭看了一眼那鷹嘯傳來的方向。
只見一個小點由遠及近,爪子上似乎還抓著什麼細長的東西,速度極快,迅急而來。
——直撲向一邊抄寫入神的李安然。
榮枯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卻更快一些,他一把將屏息凝神,異常投入的李安然拉到一邊,自己卻沒站穩,整個人往廊上一摔——那雄鷹撲了個空,李安然頭上的珠翠隨著動作摔了一地,碎做琳琅金玉之聲。
她一頭染著溫香的青絲散下來,掃在榮枯面頰上。
僧人的手無處可放,徒勞而倔強地懸著。李安然散著發壓在榮枯身上——相挨處恰是一片椒酥玉膩,溫軟旖旎。
李安然:……
榮枯:……
叼著死蛇,開開心心想投入主人懷抱,卻撲了個空的彪子:……????
第31章 嗯,是,是我的人,我留著有大用……
李安然去雍州用的理由是「調養」, 所以即使在回來後,聖上也特賜不必上朝,大周的規矩是三日一小朝, 五日一大朝,各部官員輪流休沐。
李安然在摸了數天的魚之後, 第一次換上朝服上大朝去了。
所謂的大朝, 其實也就是臣子們匯報一下這五日處理的各部文件, 皇上宣告一些三省通過的法令等等,還有一些請求表彰的上表也會在這時候拉出來討論。
大周上朝分左右兩列,一列文臣、一列武將, 李安然站在武將第一位,身後有不少是她十年戎馬從赤旗軍中提拔起來的將才。
前面一些流程過的都挺順,無非是什麼賑災、建造堤壩、撥款、稅收一類的事情,李安然聽著沒有什麼要說的,用手指按住嘴唇,硬生生壓下了一個哈欠。
輪到最後的時候,二皇子李琰卻上前一步,說起了表彰之事。
他要表彰的,不是治理地方有功的地方官員, 也不是什麼有名的儒生,而是一個女人。
確切來說, 是一個寡婦。
「此農女為夫守節二十餘年,上孝婆母, 下撫養年幼的小叔, 雖貧寒而不移其志,實在值得表彰。」李琰說完,文臣一側不少人點頭稱是。
皇帝低頭, 思忖了片刻:「這是小事,著有司處理便可……」
李安然舉起了手中的牙笏:「臣有異議。」
李琰:????
皇帝道:「寧王有何異議?」
「我朝初年,因前朝戰禍連年,百姓十難存一,所以先帝特地頒下律令,寡婦四十歲以下不得守貞不嫁,違令者公婆杖十,舉家流配三十里,後又因為此令多有不近人情之處,聖人在『守貞不嫁』前加了一個『逼迫』。改為『鄉里、親眷不可逼迫本人守貞』。」
她話還沒說完,李琰便搶道:「寧王也說是『不可逼迫』,我請求表彰的婦人是自願守貞的!」
李安然對著皇帝拜了一拜:「我大周男子稅收繳谷,而女子繳布。這是臣當年在朝堂上提出的政令。在我朝之前,女子沒有交稅的先例,丈夫死後,女子一人很難支撐一個農家,所以多有丈夫死了沒有多久,就被婆母賣去另外一家做媳婦的事情。」
李琰道:「這又和我今日所說有什麼關係呢?」
李安然嘆息:「靖王可知,有些事情,民間可以傳誦,感嘆,贊其高義,而朝廷卻不可以。」
「譬如你所說的這位婦人,她是如何孝敬婆母的?又是哪裡來的錢財,撫育小叔?靖王所言,她是成縣人,成縣是靖王殿下的封邑,稅收是要上繳給你的——這位貞潔守寡的夫人,靠的是什麼來上繳這些稅收呢?必然是桑麻繡織一事,加上家中原本就有一些薄底,家中婆母又是良善人,才會造成如今局面。」
李安然放下牙笏:「若朝廷表彰其守貞,民間一定會有人效仿,家中有錢財根底的商戶,為了那麼一點朝廷表彰,定然會有人逼迫宗族之中喪夫的女子守貞,其中殘酷,荒唐,不近人情之處。二弟可願意去試上一試?」
李琰被她噎得臉上有些惱怒,犟嘴道:「哪來那麼多寡婦……怎麼就扯上強逼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