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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榮枯先從自己的思路里繞了出來——他和李安然待在一塊太久了,受她的影響太深,覺得女子也能拿起武器來指揮軍隊。
他幾乎忘了李安然,其實是個歷史長河中很少出現的「個例」。
榮枯道:「我願意回到丘檀去,以王孫的身份勸說百姓反抗涅烏帕的暴政。」
他看著普贊驚訝的眼神和不贊成的表情繼續道,「我知道這很危險,若是被涅烏帕的心腹抓到,我一定會死吧。但是普贊阿爺,我早就該死了,若不是母親送我離開丘檀,我和我那些小小年紀便沒了性命的表兄弟們是一樣的。」
他從榻上下來,站在普贊的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我不是為了復國去的,我是為了將我的母親,丘檀的子民從暴政之下解救出來而回去的。」
「要結束暴政,只能依靠子民自己勇敢起來,我願意去鼓勵他們勇敢起來,用自己的力量去掙脫這苦海的束縛。」
「我願意走在他們的最前面,永遠和他們站在一起。」
普贊看著他,頓時理解了他想做什麼,便搖起了頭:「殿下,恕我說一句,你這麼做太危險了,也太過天真了,既然你身在大周,為何不能向大周皇帝討要一支軍隊,由您帶領著前去復國呢?」
榮枯:……
我們兩個到底是誰天真,普贊爺爺您再好好想想?
就在這時候,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一個清揚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算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好哇,我說怎麼大白天的關著門,原來是在這密謀呢?」
外頭雪早停了,銀閃閃鋪了一地琉璃世界,李安然午膳的時候請章松壽喝了一碗野雞湯,自己在家又無聊,之前於菟跟她提了一嘴榮枯,偏偏又弄得她心裡痒痒,就乾脆騎著馬往大報恩寺來了。
榮枯被這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頓時心跳如鼓,仿佛真的是做了什麼壞事被李安然當場抓包,他現在就想知道這人到底在門外聽了多久。
李安然推門進來,也不認生,徑直走到羅漢榻上,脫了鞋子盤腿坐上去。
她現在穿了一身冬天穿的男裝厚袍子,脖子上圍了一圈厚厚的狐皮圍脖,懷中還準備了一個用布厚厚包著的小暖手爐——她本來多年吃藥,將體質調理的火氣偏旺,偏偏在小林州遇刺之後,又開始手腳畏冷,所以穿得厚厚的。
只是雖然穿得厚,又是男裝,她身上的配色依然鮮妍動人,甚至臉上的妝容比起夏日還更要明媚耀眼幾分。
普贊不知這突然殺進來的女子到底是誰,便下意識的將榮枯護在身後道:「敢問您是?」
榮枯嘆息,反而伸手搭在了普贊的胳膊上,側身向前一步道:「普贊爺爺,小僧來向您引見——這位是寧王殿下,大周皇帝的長女……若要說在西域都知道的稱號,應該是『祁連弘忽』。」而後又轉向李安然,「大殿下,這位是我家鄉的長輩。」
李安然自己都許久沒有在別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呼了,伸手去夠茶壺的手略一頓,又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暖參茶。
「今天本來是想來找你賞雪的,誰知道竟然聽到了這麼些秘辛,法師能有這樣的覺悟,真是不容易。」李安然抬眼,掃了一眼邊上的普贊,淺笑道,「小王見過普贊副使。」
榮枯心裡一驚。
他並沒有向李安然介紹普贊是丘檀使團的副使。
可見李安然早就知道了普贊的身份,並且……也許她早就在期待自己和丘檀使團的相見了,即使今天沒有巧合遇到普贊爺爺,可能在皇帝召見丘檀使者的場合上,她也會詢問丘檀使團,將自己在大周的消息放出去。
左右他是躲不過這件事的。
罷了,他如今也沒有再想躲了。
李安然喝了一口暖參茶,對著普贊道:「副使勸法師問陛下借兵復國,這算盤打得響,但是我大周剛剛經歷一場大戰,民心疲戰,上下都不會答應這個請求的。」
隨後,她頓了頓,而後笑著對榮枯道:「但是如果法師想將您的母親接來大周享福,孤倒是可以向阿耶求求情。」
榮枯道:「多謝殿下好意,榮枯去意已決。」
他自從回到天京之後,翻譯經文的工作便漸漸順利起來,仿佛開了竅一樣,卻沒想到在這時候,又有他不得不管的凡塵俗事來相擾。
李安然盯著他,倏然嫵媚一笑:「牛心拐孤,你可想清楚,我說不派兵,就是不派兵,死了我也救不著你。」
榮枯只是雙手合十,態度堅定。
李安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人有些懶洋洋的,卻自帶一種令人不敢反駁的氣勢,普贊年紀大了,也見過不少精明強幹的女子,卻沒有一個能和眼前這個女人一樣。
——他可以不知道寧王,但是他必須知道祁連弘忽。
東胡和西涼此前一直是西域邊上的強國,直到多年前,一支鐵騎將他們悉數踏平。
這支鐵騎的名字,叫做「赤旗軍」——狻猊鐵騎,他們的主人被稱為「天公主」,相傳是個面底色黑,上頭雜著紅紋,彷如夜叉惡鬼一樣的女子。
……這,也不像啊,不僅不是夜叉惡鬼,反而還……很美。
是普羅大眾意義上的「美」。
普贊畢竟是老人,看著提婆耆和祁連弘忽之間相處的模式,瞬間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