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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枯收回手,拄著竹杖翻越了樹根,輕聲道:「殿下小心些才是。」
李安然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落葉松針,整了下髮髻和帷帽。
兩人繼續前進,在山中雨雲散盡的時候,來到了元容的茅廬前。
此時元容已經從山裡回來了,茅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他坐在屋檐下面整理自己剛剛從山裡采來的草藥,聽到李安然的腳步聲,便抬起頭來:「殿下今日到是好興致,還帶外人來尋我。」
「給你尋了個新棋友。」李安然到是不在乎他這不咸不淡的語氣,逕自推開柴扉走進去,摘下帷帽往邊上一坐。
元容停下手上料理草藥的動作,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柴扉外沒有跟著李安然進來的僧人。
後者摘下斗笠,對著元容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
這年輕的僧人生的極為好看,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瑩潤有光,內斂謙和。
他腳下那雙木屐,形制特殊,應該是為了防止踩傷山中生靈特意做的,要踩著這樣一雙木屐在山中行走,平穩到是平穩,怕不是腳跟,腳側……
想到這裡,元容便開口道:「法師不要在外面站著了,還是快些進來吧。」
榮枯也粗粗打量了一眼元容,對方年紀約摸而立,大約是在山中採藥,昨晚才會來,便散著衣襟露出胸口,身上斜斜披著一件鶴裳,頭髮也不束,披散著垂在一邊。
——中原男子多蓄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臉上自然也有亂糟糟的胡茬,只是即使這樣,也不能掩蓋起倜儻之感。
「對了,你上次給翠巧擦皸裂的紫草膏還有麼?」李安然突然開口。
「還有一些舊年做的,尚且能用,怎麼了?」
「法師那雙是新木屐,他跟我走了一路,估計腳上的水泡至少這個數。」她伸出了四根手指。
倒是把元容和榮枯都逗得啞然失笑。
李安然在上山之前是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的,直到她看到元叔達將目光放在榮枯的木屐上,她才恍然想起這雙新鞋用草繩勒住腳踝,上山的路難走,一上一下,定是要磨出水泡的。
故而向元容討要了紫草膏。
——反正這話得她來說,叔達比她先注意到也得她先。
她就是借花獻佛,不講道理。
榮枯也坐到廊下,脫下鞋襪將元容拿出來的紫草膏塗在腳踝上磨出來的水泡。
廊下的沙瓶里咕嘟咕嘟煮著豆粥,榮枯粗通寫些草藥,受了紫草膏,便提出幫元容整理新才來的
外頭又開始下雨,李安然有一搭沒一搭的滾著用來壓草藥的石球:「叔達啊,再過至少一個月,我就該回天京了,你去不去太學,給個准信吧。」
「你磨了我兩年,我當年怎麼回你的,如今也怎麼回你。」元容拿過切藥刀,將手上的甘草根切成一段段。
「你那套前朝遺孤的囫圇話,孤已經聽煩了,再說了,周的前朝是後梁,不是魏。」李安然把手肘撐在膝蓋上,一張臉拉得老長。
當今聖上經常教訓她表情太多,絲毫沒有王爺威儀。
反正她覺得冷著張臉,讓全天京的人都怕她沒多大意思,多笑笑才好,多笑笑不容易長白頭髮。
元容嘆氣:「有時候真覺得殿下腦中有疾,要多喝幾貼核桃膏煎水才是。」
後梁只有六年,哪有綿延三百年的魏朝王室影響深遠。
把他請出來做太學師,不怕他趁機在朝中培植勢力嗎?
李安然正坐:「叔達是真博學,孤才會這樣恬著臉來請先生。」
「太學之中,已經有徐、蔡兩位大儒講學,又何必讓我再去獻醜呢?」元容推拒道。
「徐、蔡兩位大儒年事已高,又在西涼受了不少鳥氣,我叫他倆給我教東胡來的稚生漢學,他倆能先把我噴死。」想到這裡,李安然忍不住捂住了臉。
元容哭笑不得。
他到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學生是東胡人,還是西涼人。
「更何況。」李安然危襟正坐,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孤需要幫手,越多越好。」
一邊的榮枯收拾好了手上的藥材,扭頭去看煮著豆粥的沙瓶,耳朵卻微動。
「孤十三歲那年,帶著兩個扈從便從天京奔襲狼居關,途中曾見一老丈,耕種一畝薄田。老丈面黃肌瘦,稚子繞膝哭飢。孤一時心軟,給了那孩子兩個粗麥餅,問老丈換了一瓢水喝。」
「我與那老丈坐在田埂上聊了一會,彼時我年輕氣盛,發下『願天下無饑饉』的宏願。」
「那老丈問我:『倘若給小公子一個州府,你能讓一個州府的人不挨餓嗎?』」
「我思忖良久,自覺不能。」
「那老丈又問我:『那,倘若是一個縣?一里鄉呢?』」
「我細思之下,頓覺羞愧不已。——以我一己之力,治理一鄉尚不能保證鄉民無饑饉,我又如何能發下『願天下無饑饉』的宏願呢?」
元容沉默。
榮枯打開沙瓶的蓋子,用竹筷攪了攪裡頭的豆粥:「發宏願而躬行,恰如煮豆粥,豆子堅硬,要慢慢煮才能逐漸酥軟,若只是有此想法,卻不行動,就像是不將種子種入泥土,卻期望它秋收之時結出粟米一樣。」
李安然淺笑:「但孤要做的太多,孤的宏願太多,一個人的力量不夠,所以孤想要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