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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揚起下巴,笑道:「說吧。」
「臣聽聞殿下在天京辦辯法會,廣收佛寺所占的田產,同時重建祀部,將所有寺廟之中的僧人再次甄選,不配位者勒令還俗。若有願意留在義學之中教學的,可以暫時保留僧籍,同時擴大義學招生的範圍。」文承翰吞了一口口水,「敢問殿下,到底目的為何?」
如果是為了拔擢寒門,打壓世家,那她不必繞那麼大一個圈子,要在寺廟之中舉辦什麼「義學」,畢竟讀書、考試、做官這種事情,也是需要天賦的,義學中出去的一些蒙生,可能終其一生也考不上一個秀才。
他們之中,也有可能一些人學了一些道理,就離開了義學,外出經商、行腳。
辦義學,可以說付出甚多,收穫卻很少。
就跟她在赤旗軍里教那些大字不識一個,出身草莽的兵識字一樣。
李安然只是看著他,笑道:「敢問續之,你對『何為人』有什麼看法嗎?」
「孤可以在這裡告訴你。」
一邊的崔肅像是想起了什麼值得懷念的事情一樣,嘴角也掛起了笑意來,張開嘴隨著李安然的話語,自己也輕聲默念起來。
「孤想要一個天下,這個天下,所有人都能活的像人一樣,老有所養,幼有所教。百姓得飽腹,人人皆能識文斷字,明辨是非。這就是孤唯一能想到的,讓我大周千秋萬代的方法。」
崔肅嘆息。
他仿佛夢回了那千里苦寒的胡地,看著那個將長發梳在腦後,手裡握著一根樹枝的少女,站在石頭上指著遠方。
「這個夢,要花掉孤的一輩子。」
「所以,要先從改掉軍隊的沉疴開始,拉起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王者之師。」
「即使幾十年,幾百年之後,有人來證明孤如今所想、所做,其實是走了一條錯的路,孤今天想得一切,最終也成為了後人眼中的『沉疴』,那孤也為後人走出了一條『不可再踏上』的錯路,可以為千秋作警示!」
——但將行好事,莫要問前程。
大概也就是這樣一種氣魄,讓崔肅在那一刻,毫不猶豫地,折服在了她的一腔「孤勇」之下。
這世間,怎麼會有像她這樣的人呢?
崔肅其實想不明白,當然,他覺得這世上,大概也沒多少人能想明白吧。
這個夢要耗費掉的,豈止是她一個人的「一輩子」。
值得嗎?
至少,她覺得值得,自己覺得值得。
那就夠了。
第72章 「去追尋小僧的緣法,小僧的劫數……
丁船頭在運河上做了十幾年漕運, 他的船通運南北貨物,多以米糧、藥材為主。
為了方便做生意,他還把自己八歲的兒子也一起拎在船上, 丁娃兒在他爹爹裝貨、卸貨的時候,就坐在一邊的船頭上甩著兩隻小黑腳, 一二一二地數著來回搬貨的漕工。
突然丁娃兒看見人群里走過來一個身穿青色僧袍的年輕僧人, 手上纏著一串白色的菩提佛珠, 丁船頭原本將東家的貨物都裝好了,扭頭卻看見有個僧人站在船邊上,身上背著個大竹箱, 那竹箱上頭支棱出兩根竹竿,撐著遮陽防雨的油布,後頭還掛著一個竹篾斗笠。
最奇的是,他的油布小篷上,還窩著兩隻相互依偎的銀糰子,仔細一看,居然是兩隻溫馴的小鳥。
他連忙雙手合十道:「小師父,我們這還沒到午點,沒有齋飯施給師父。」
僧人笑道:「不是來討齋飯的。」
榮枯單手掐著佛珠行禮道:「小僧問了許多船家, 說近幾日只有施主的船是往威州方向去的,所以撞著膽子來問問, 能不能搭載小僧一程。」
祀部批下文書的時候已經遲了,榮枯原本的過所缺了幾頁, 於是祀部的官員便重新給他發放了一份過所, 方便他在大周境內行走。
這麼一耽擱,原先一批前往威州的商船便在榮枯離開報恩寺之前便出發了,榮枯撲了個空, 要等下一批又要三個月後,所以便親自跑到渡口來碰運氣。
他一連來了渡口好幾天,周邊的船家見他都有些眼熟了,今天才告訴他丁船頭一家要往威州的方向去。
丁船頭常年在運河上討生活,一張臉上早被太陽曬滿了皺紋,膚色也黝黑,連帶著邊上的兒子也是黑的。他家婆娘幾年前生了壞病死了,他想娶新媳婦得再攢幾年錢。
威州這條水道一般都是大船隊才會去,要知道威州靠海,多水匪和海匪,往往是幾家漕運雇了水鏢一起走,才能安全些。
丁船頭道:「小師父,我雖然是往威州的方向去的,但是我這船到貞州就靠岸了,你要去威州,得等漕運的大船隊回來才成。」
榮枯道:「施主好心順我一程便好,到了貞州我變下船,自己步行去威州。」
他說話腔調溫軟,謙和有禮,丁船頭扭頭看了看兒子和手下幾個漕運的兄弟,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到榮枯道:「也不會讓諸位施主為難的,小僧自己有帶米糧和盤纏。」
他都這樣說了,邊上一個年輕的漕工道:「那也行,老大,咱們帶他一程吧,回頭讓小師父給俺娘念段經。寺廟裡的師父貴,咱們請不起。」
榮枯心裡聽著有些不是滋味,便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丁船頭想了想,道:「也行,小師父你上船吧,我們帶你去貞州,也不要師父的盤纏,小師父回頭給我婆娘念段經,她當初去的時候,我都請不起廟裡的大師父給她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