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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文不比梵文, 梵文在李安然眼裡瞧著和蝌蚪似的,這個和那個生得也沒有什麼兩樣,但是用漢文抄寫經書, 注重書法、氣韻,所以佛寺里不少謄抄漢文經卷的老法師同時也是精通書法的書法大家。
榮枯道:「若是抄不完,殿下幫我抄,如何?說出去,也能說是殿下侍奉祖母至孝,親自抄寫浴佛節的供奉經文。」
李安然原本就精通書法,她雖然下棋總是被元容罵臭棋簍子,但是她那一手蠅頭小楷元叔達卻是讚不絕口。
「我當然能抄。」李安然拉過一邊的竹宣——這種通州產的竹宣潔白如玉,觸之細膩光滑,落筆寫上去很順,歷來受到諸多文人墨客的喜愛,李安然精通書法,王府中儲備了不少,「你這通州竹宣哪來的?」
榮枯道:「我說要謄抄經文,藍管事便給我尋來了這些竹宣。」他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春風一樣暖融融的笑,「藍管事真是個善心人。」
李安然將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看著他這樣,自己也笑出了聲:「你這麼看阿藍啊。」
榮枯怪道:「難道殿下不這麼看他?」
李安然的手指輕輕按著自己的臉頰,有一下沒一下,半晌才道:「水開了。」
榮枯連忙將已經曬乾的貝葉移到了一邊,用濕布裹住鐵壺的握把,倒進了茶壺之中,蓋上了蓋。
悶了一會之後,才給自己和李安然各倒了一杯。
李安然吹著茶水泛起一抹漣漪:「阿藍他,確實是個精細人——八面玲瓏、小心翼翼,這世上好像沒有他打點不了的事情。」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是有時候,我總是希望他能稍微自在一些。」
榮枯道:「我雖然同藍管事不甚熟悉,但是我卻覺得他很自在啊。」
李安然挑眉。
「若他為殿下鞍前馬後不覺得自在,他的眼裡怎麼會有歡喜呢?」榮枯搖了搖頭,「人與人對於自在、歡喜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藍管事為殿下盡心,是他的自在歡喜。殿下籌謀政事,是殿下的自在歡喜。人各有不同,也不必以己度人。」
李安然聽著,眉梢上不知不覺暈開了一絲柔軟:「那法師的自在歡喜,又在何處?」
榮枯笑道:「無處不在。」
他仿佛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藍管事給了我一箱子的竹宣,接下來夏三月,哪怕不去寺廟掛單,就隨叔達去太學暫住,也可以日夜謄抄多份了。」
李安然:……
一箱子?
她搖頭:「謄抄《金剛經》……不需要這麼多竹宣吧?」
榮枯道:「這是精進養心之事,當然是多多益善。」加上夏三月快到了,他即使不在寺廟中結舍安居,也不方便四處行走。
李安然想起自己年幼時候練書法磨性子,那時候也是能關在書房裡練掉一瓮水的,便不再多說什麼了:「法師給我一套藍本,我抄謄抄一份心經,也算為法師分擔一些,給祖母盡心。」
榮枯便拿出了自己之前寫好的一份,鄭重交給李安然:「這份雖然老舊了,但是上頭我用硃筆做了不少批註,殿下謄著若是得了趣味,也可揣摩一二。」
李安然接過,小聲咕噥道:「你這就是不放棄讓我讀佛經啊。」
榮枯道:「小僧自覺萬丈經卷之中有無盡歡喜大自在,願與殿下共享之。」
李安然調侃:「剛剛還說不要以自己的歡喜去揣測別人的歡喜,怎麼轉頭法師就自相矛盾了?」
她早上起得早,進別院找榮枯之前打了幾個哈欠,現在一雙眼睛彎彎,又水汪汪的,眼角融粉賽過胭脂點染,榮枯見她湊過來調侃,下意識的往後挪了一些:「殿下近日於辯論之道上,頗為得道了。」
李安然嗤笑:「嘴硬。」她開開心心放下手上的杯子,打開了榮枯給自己書卷,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在書卷末端尋到了一個名字——提婆耆。
這份《心經》是用漢字謄抄,唯有提婆耆這三字後面跟著梵文,李安然記得這是榮枯的本名,便道:「雖然我自己不怎麼通梵語,但是知道提婆是『天』的意思,出自梵文……你家裡祖父是天竺人,那祖母呢?」
榮枯道:「我祖母是漢人。」
他提到這個的時候,神情微微有些暗淡,李安然盯著他,便不繼續問下去了:「『耆』……我記得是某種猛禽?」
榮枯笑著搖頭道:「並非猛禽。」他拿過一片碎貝葉,在上頭寫了「耆」的梵文發音,「『耆』是漢文音,實際上發音是『吉瓦』,意思是『靈魂』。」
李安然用書卷遮住了臉:「我弄錯了?」
榮枯一本正經:「是。」
李安然:「我弄錯了你也不能這麼一點也不拐彎抹角的指出來啊。」
榮枯:……
榮枯:????
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大法師,臉上由衷地露出了一絲迷茫來。
好在李安然沒用經文書卷把自己的一張俏臉遮住太久,或者說,她緩緩將書卷下移,露出了一雙眼睛,隨後對著榮枯眨了眨:「法師不介意我在這抄吧?」
榮枯搖頭:「自然不介意,只是這處書案狹窄,容小僧進去再搬一個出來給殿下。」
李安然來尋榮枯的時候,身邊是不帶任何侍衛、侍女的,這些伺候的人都在別院外頭候著,隨時準備接受李安然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