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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上位之後,將前朝原本列為「賤籍」的醫工從賤籍之中劃出來,列入良籍,並且在永安城實行一坊一醫的制度,也就是永安城每一坊都必須有至少一間醫廬,所以請的醫工很快就到了王府。
醫工為榮枯把了脈,笑道:「法師只是偶感風寒,喝兩劑藥祛了邪風便是了。」言罷,便給榮枯開了一個藥方,「我看這位小法師也是粗通醫理的,自己已經調養過了,其實也不用老朽再多說什麼。」
榮枯雙手合十:「辛苦檀越。」
那醫工笑著捋了捋鬍鬚:「這是應當的,當今聖上寬厚宏德,將醫戶從賤籍之中移除,我等醫戶無以為報,唯有做好手上的事罷了。」
榮枯含笑,眼神卻飄向了一遍的李安然,後者在醫工身後舉起兩隻手,搖了搖頭。
待到醫戶告辭之後,李安然才道:「醫戶移出賤籍確實是阿耶的意思,我只是順水推舟,將一干匠戶、官署樂戶也一起移出了賤籍。」
榮枯道:「殿下仁厚。」
大周之前,匠戶和樂戶、醫戶一樣算在賤籍之中,方便一併管理,只要是出生匠戶,就一家子都要做這個夥計,倒也不是說受了什麼折磨,只是身為賤戶,家中男子是不能考取功名,或者當官經商的。
李安然趁著醫戶移出賤籍的機會,將匠戶也移出賤籍,給了這些出身賤籍的青年為官經商的機會。
至於樂戶……純粹是李安然的私心。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把樂戶也一起移出賤籍啊?」李安然見榮枯不問自己,有些不悅,好像是滿腔的話等著和他說,對方偏偏不接茬一樣。
憋死人了。
榮枯道:「乾達婆於佛前獻樂,樂舞漫天,何曾卑賤落於六道之後呢?」
眾生對於「六道」有一個情理之中的誤解,以為六道之中有「卑賤、高貴」之分,其實不然,六道眾生對於佛來說都是平等的。
這和李安然將樂戶移出賤籍,算入良籍有異曲同工之處。
他之前也說過李安然有「佛心」,所以並不覺得她做這件事情有什麼奇怪的。
李安然被他一句話給噎住,趁著他扭頭去倒熱水喝的時候,對著他吐了吐舌頭。
而後又在榮枯向她望過來的時候,從袖子裡取出兩卷書卷道:「這是剛剛劍南道和山南東道送來的,關於辯法推選出來的人選,你想要的東西都在上頭記載了。包括所占田產、僧人數量、每月支出、供奉,以及兩道數十年來發生過的所有天災,喪生人數,悉數在此。」
榮枯沉默了一會,道:「殿下實在是細心。」
李安然看著他微微垂下的眼,以及低垂遮住他眼神的長睫毛,道:「法師可是難受?若是難受,喝了藥便好好睡了吧。」
突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叔達之前請你去太學,只因為要忙著四月八的事情,之後又有春闈,太學那邊也耽擱了,可曾再和你說過去太學的事情?」
榮枯搖搖頭:「不曾了。」
「也沒再來和你互通過書信?」李安然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叔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如何只能天天和我互通書信了。」榮枯溫柔道,「再說如今已經進了夏三月,我雖然不在寺廟內安居,也不好四處亂走的。」
李安然拍手:「這個無妨,你們若是再沒約過日子,我替你們選一個,三日後,我要帶個人去太學,到時候把叔達的事一併處理了便是。」
榮枯道:「冬三月我尚且可以在外面行走,夏三月實在是不好外出的。」
李安然道:「法師不用擔心,到時候你和我乘車輦去,不會誤傷生靈的。」
榮枯嘆息:「殿下一定要我去嗎?」
「你夏三月悶在我這,又不和別的和尚說話,難道不會悶壞嗎?」李安然笑道,「去呢,也不是一定要你去,我怕你三個月不同人說話,到時候辯法口舌打結。」
榮枯道:「不至於。」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不濟,我這還有兩隻銀喉,殿下也常來,不會悶壞的。」
加上他自己原本也擅長坐苦禪,並不會因為沒有人和自己說話,就悶到出了安居便口舌打結的地步。
李安然看著他那副實誠樣子,自己先笑了:「法師一定不想去,那就算了,我也不強迫法師。」她撐著木廊往前一點,在距離榮枯還尚且有一點距離的位置停下來。
「孤覺得真的有些奇怪。」她看著榮枯笑道,「以往孤決定的事情,絕沒有一人敢否決孤,拒絕孤,讓孤改變主意——法師這是第幾次說動我了?」
榮枯看著她,嘆息:「不,只是小僧於這件事情上可有可無,所以殿下才會放任我罷了。」
李安然:「……」
她終於還是伸出手來,一把掐住了榮枯的臉。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見不怪,榮枯就這麼被她捏著臉,巍然不動。
李安然笑道:「有件事情要提醒法師,即使你很了解一個人,尤其是這個人還是個當權者,你也最好表現得……沒有那麼了解他比較好。」
榮枯的眼神這才從手上的念珠移到了李安然的臉上。
半晌,他才用僧袍籠著手,搭在李安然的手上,將她那隻不安分的爪子從自己臉頰上按了下來:「殿下若是有一人能不言而知你意,不問而識君理,是會生氣,還是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