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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然放棄了喝薑茶,隨手把杯子放在一邊:「什麼事?」
「殿下……到底想做什麼?」榮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丟出了自己的疑問。
他側著身子,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李安然,那眼底似乎隱隱帶著翻湧的情緒,以及想要觸及答案,卻不敢伸手的期待和猶豫。
李安然定定地看著他。
半晌之後,才移開了目光:「法師,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菩提這種樹,它的幼苗有什麼特性嗎?」
榮枯想起她說的,點了點頭。
「在我的眼裡,這棵菩提樹並非毫無可取之處,只是它長得太大了,終有一日,會危及到它伸出根須纏繞著的那棵參天大樹。」
李安然的目光越過外頭的雨幕,不知投向什麼地方,她像是在對榮枯說,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需要一把刀,替我修剪、規整這顆不停生長,橫生枝丫的菩提樹,讓它既可以蔭蔽一方,照拂參天大樹的枝丫觸及不到的地方,又不會損害嘉木的生存。」
她將手邊上的杯子推到了榮枯的邊上,像是邀請他再喝一杯暖身薑茶一樣:「法師……你是我找到的,最好的刀。法師有所擅,可以解我愁。」
榮枯的目光落在了她推過來的白瓷杯上。
——那瓷白得晃眼,像公主耳朵上的珍珠璫,只是邊沿點上了一抹梅花一樣的淡紅。
第35章 思無邪
因為誤了坊門關閉的時間, 榮枯只能暫住在他之前的客房。
李安然說的話不停地在他的心頭盤桓,令他的心如鼓擂,徹夜難眠。
為了尋求那麼一點點的平靜, 他只好合衣爬起來,就這樣坐在床榻上敲起了木魚。
自己是李安然尋到的, 最鋒利的一把刀——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 不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 而是在宣告她的決定。
寧王殿下……她要做和魏武帝一樣的事情。
只是和篤信道教,追求長生的魏武帝不同,她不信佛也不信道, 天命、因果,對她來說似乎都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情。
李安然既然知道魏武帝滅佛之事,那麼她也該知道,在魏武帝身隕之後,又重新興盛起來的佛教,將魏武帝的暴斃歸咎於他不敬佛法,是欲要毀滅佛法的魔王轉世。
李安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會招來多少口舌污衊。
榮枯的木槌一下一下敲著面前的木魚,他的眼前一幕幕閃過自己來到漢地這些年經歷過、看到過的——有好也有壞, 他並不是因為經歷過好而忽略壞,經歷過壞而否定好的人。
李安然也不是。
「篤篤」聲持續了一整夜, 從原本的急促逐漸變緩,同人的心跳合一。
外頭的天光, 也透過窗紗投射入了房間裡。
榮枯最後一下敲在了木魚上, 連綿一夜的誦經聲,終於以這一聲為結尾,畫上了句號。
他站起來, 整理好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原本想去找李安然,卻半路上撞到了翠巧,後者一臉怪異得看了他一眼:「殿下不在,上朝去了,法師你出門照過鏡子麼?兩個眼睛腫得厲害,快去敷一敷。」
榮枯:……
也、也罷了,等她上朝回來再說吧。
至於李安然,她起早了換上常服——小朝不像大朝,需要嚴格自己的正裝穿著,皇帝年輕的時候野慣了,也不喜歡一天到晚穿著朝服上朝,便頂著被御史罵到狗血淋頭的危險,強行把上小朝的服飾給換成了更加輕便的常服。
雖然御史們不高興,但是大臣們……似乎還挺高興的。
小朝不需要所有在京官員都來參加,只需要皇帝欽點的某些人,以及三品以上官員前來就行了。
李安然之前往皇帝面前呈遞了石蜜的熬製方法,皇帝看了以後覺得十分高興,畢竟李昌的口味和李安然相似,父女兩個都是偏好甜食之人。
加上石蜜一項的白銀互市一直也是李昌心裡的一塊隱患,如果李安然不呈遞石蜜的熬製方法,他也一定會派出使臣去天竺求法。
但是,現在有了這個,也不需要千里迢迢派遣使者去了,現在的關鍵在於試驗這個方法是否能成——需要專門為其建立一個製糖坊,西蔗雖然易得,但是永安不產西蔗,還得尋一個產西蔗的地方才行。
由誰去監察、管理塘坊相關事宜呢?
為此,衛太師和徐尚書都提出了自己屬意的人選,徐尚書提議讓劉司農前去,石蜜取自西蔗,通稼穡,塘坊建造又需要徵調工匠,應當是工部相關事宜。
衛太師卻舉薦了自己那個在戶部的大兒子:「戶部度支,建造塘坊,製造相關的器具那都是要用到錢的,包括收購西蔗、度量石蜜,再估算價格,這都是戶部官員擅長的東西。」
李安然聽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自己也在那歪著頭點頭。
「狻猊兒,這方法是你獻上來的,關於這監察、管理之職,你建議誰去才好?」皇帝突然開口問道。
李安然眨了眨眼:「兒臣覺得兩位都說的很有道理,不如工部和戶部各派出一位官員前往,至於總督司,兒臣到是想讓三弟去試試。他也開府封王了,是該尋些事情歷練歷練了,總不好一直當個閒散王爺。」
皇帝摸著鬍鬚,思忖著李安然的話,卻聽到她繼續道:
「而且兒臣覺得,熬製石蜜一事,現在方法是暫時是收攏在了皇家的手裡,久而久之,是一定會泄露出去,為眾人所知的,所以也不必藏著掖著。只是這暫時不需要擔憂,畢竟要建造一個塘坊,從西蔗的採購,到器具的養護和製造,短期並不是民間某些商賈能依靠自己財力就能支撐起來的,所以若是成了事,能大量生產了,不妨將石蜜熬製方法公開,由民間自己試著製造。官家塘坊控制著上貢石蜜的品質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