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李安然:……嗨,你個老貨。
她對著撐遊船的船家使了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撐著一船的太學生往汜水中央去了。
做了準備,李安然才整理了一下襦裙,轉身上了車輦,往踏青宴舉辦地點所在的汜水上游趕去。
踏青宴雖然是皇帝為了自己的長女準備的,其他幾個未出閣的妹妹卻也一起被叫了來,用帷幕隔開前後,前來赴宴的公子在前,公主們在帷幕後面頭戴淺露,各不相擾。
太后從來不參加這些宴飲,帶領諸位公主的是後宮暫攝六宮事的甘貴妃。
上林苑此時芳草鮮美,百花繚亂,彩蝶紛紛,惹得眾公主們心裡痒痒,豎起耳朵聽前面的公子們高談闊論,吟詩作賦。
甘貴妃所生的四公主昭柔依偎在母親邊上,忽然聽到一曲笛聲清揚激越,不由坐直了身子,對著母親道:「這必定是衛家小相公。」
甘貴妃目光暗了暗,伸手撫了一下自己女兒白膩的脖頸:「我看也未必。」恰在此時,外頭負責溝通內帷和前邊宴會的小黃門將前面公子們作的「賞花詩」送到裡頭來,花箋上抄錄了三四首,公主們相互傳看。
排在老五的安華公主對著身邊的妹妹安平公主道:「這首牡丹詠不錯,必定是小衛相公的。」
安平公主性格沉靜,不太言語,掃了一眼便將花箋放下了:「這哪是詠花。」她抓了一把姐姐的袖子,「別開口了。」
安華公主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上頭的昭柔公主道:「這牡丹花詠得倒是新穎——休言弱質嬌柔輩,花開時節冠上林。是說這牡丹花開了,上林苑的花花草草都要羞得低下頭麼?」
甘貴妃笑道:「這小衛相公也是不通,現在哪來的牡丹花。」
昭柔向來受甘貴妃溺愛,千般情緒都露在臉上,只見她將花箋一丟,滿臉煩悶:「這前面不是坐著一朵艷冠群芳的『牡丹花』麼?」她記得大姐姐今天穿的,就是一襲紅衣,胸前繡著一朵容光艷艷的描金牡丹。
她看著這花箋好像失了色,滿桌琳琅糕點都沒了滋味。
甘貴妃聽了,便不言語。
外頭也有人笑道:「小衛相公,現在這時節何處給你找牡丹來?不通不通,罰酒三杯。」
衛顯剛欲辯解,坐在他身邊的兄長衛昇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一雙眸子眼神銳利,滿是警告。
衛顯順著兄長的目光看向坐在皇帝下首的李安然,後者嘴角含笑,喜怒不顯,似乎對他所做的詩沒有什麼看法。
倒是兜頭給衛顯澆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自從那日夜宴見過李安然之後,回到家翻來覆去失了兩天魂,只覺得度日如年才熬到了如今的踏青宴,只想著在眾人面前一展詩才,力壓群雄才好。
三月沒有牡丹,寧王殿下就是這大周永開不敗的群芳之冠。
只是——他這麼做,在座都是人精,何嘗看不出來這首牡丹詩是為誰做的,又表達了多少他不可言說的情誼?他這樣大庭廣眾之間說出來,難道不會連累大殿下清譽受損麼?
衛顯雙手交疊,微微一躬身:「顯急躁了,該罰三杯。」
皇帝的心情卻不錯,撫著鬍鬚笑道:「那是自然,聽聞衛家小相公擅長笛曲,這自罰三杯實在無趣,不如吹奏一番。」
衛顯解下腰間的竹笛,對著皇帝行了一禮,便挨著吹奏起來。
笛聲清越,婉轉悠揚,如松濤簌簌,令人陶醉。
衛家大相公只覺得頭疼——他這個弟弟,都是弱冠之年了,什麼時候能稍微穩重一些,今天的踏青宴,寧王殿下坐在聖上手邊第一個位置,連二皇子,三皇子都在在她下首,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要知道,寧王殿下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可歷代都是儲君的席位啊!
弟弟還在踏青宴上把自己對大殿下的愛慕表現得如此不遮不掩——這成何體統!
若是李安然是尋常公主,這說不定還是竊玉偷香一般的美談,可是……她李安然是嗎?
衛顯的笛聲剛剛落下,耳朵尖的人卻聽見汜水上傳來了一陣蒼涼曠闊的樂聲。
那樂聲穿林度水,鑽入眾人的耳朵里,像是一道不可拒絕、無法忽視的邀請一樣,帶著所有聽到這樂聲的人騎著千里駿馬,一路奔馳——顛簸過大周十五道,越過白雪皚皚、雄奇險峻的祁連山,跨過波濤澎湃的黑水河,裹著風沙重重摜在敦煌滾燙的沙丘上。
那聲音,淒涼嘶啞,像是在呼喊什麼——如朝拜、如梵詠、如悲鳴——震得人渾身顫慄。
原本歪著身子的李安然坐直了身,抬起下巴有些茫然的望向汜水的方向——那樂聲傳來的方向:「這是……篳篥?」
是誰?
是誰在吹奏這樣的樂曲?
含著滿眼的創痛,滿心的慈悲。
衛昇第一個反應過來,推了一把弟弟:「比下去了。」
衛顯感嘆:「若說心境,是我不如,但技巧還是我勝了一籌的。」樂理和人的閱歷,心境有很大的關係,他雖然自詡精通笛音,但只是在技巧上精妙。
那吹奏篳篥的人雖然技巧不甚嫻熟,意境卻勝過他百倍。
衛顯生活優渥,雖然擅長笛音,但是斷然吹不出這種去國懷鄉,蒼涼闊遠的意境來,加上篳篥聲調本就淒涼嘶啞,更是讓那人的吹奏更加奪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