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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參與邊防的與其說是軍人,倒不如說是習慣了揮鋤頭的農民,李安然當初接手胡地一帶軍隊的時候就覺得這等冗兵過多,聽上去好像十萬、二十萬人數眾多,十分嚇人,實際上真正的戰鬥力卻沒有多少。
她主張將一部分老弱病殘,上了戰場就是人肉盾牌的兵員編入了軍營後勤之中,軍營之中最早開始批量製作給非精銳部隊準備的葛布甲、修建專門工事的後勤就是由這批人組成的。
後來她取締了女營,逐漸讓這些因為曾經身處女營而不被外面的人接受的女子也參與進了後勤兵甲的縫紉織造之中。
只是那時候她太低估了人心裡的恨,以至於當時有些實在是恨透了的女子,故意將葛布甲中用來防住要害的鐵片取出,幸好她知道甲冑對於士兵的重要性,總有驗收的習慣,才不至於將這幾件次品流入軍中。
她當時坐在營帳里沉思了很久,嘆了一缸的氣,最後還是親自去見了那幾個被紅珏扣下的女子。
她理解這些女人的恨,也知道她們出了軍營再無容身之處,那時候她和這些女人坐在胡地的風裡談了整整一晚上,其中就有如今是甘州布防大將軍的小將仇雲之姐。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再當中軍主將,在軍營接見仇雲的時候,對方早已經從當初那個上場不要命的毛頭小伙子成了留著須,一臉老道的將軍了,他原比李安然大,三年前成婚,如今都是兩個孩子的耶耶了。
「末將仇雲拜見主帥。」仇雲見到李安然,行的還是當年在赤旗軍中的禮,當年李安然為了進一步凝固作為精銳的赤旗軍人心,特地設計了一個只有赤旗軍中的兵才會行的見面禮,增加不同地域來的兵之間的親近感,見仇雲還記得行禮的方式,李安然連忙下來托住了他的胳膊。
「仇將軍不必行此大禮。」
仇雲揚眉一笑:「主帥還是當年的老樣子。」
李安然笑道:「哪裡像老樣子了,我如今都二十八了,當年我來的時候才十六,如何是老樣子?」她拍著仇雲的背笑道:「你家那倆孩子,等對象雄的戰事了了,我一定要去看看,你把欠我的滿月酒給我補上。」
仇雲摸著下巴下面剛蓄起來沒幾年的鬍鬚笑道:「那是自然的,當初要不是主帥您在雍州,末將騎著馬也得把這杯酒送到您跟前去。」
他娘子是甘州人氏,也是織戶養蠶出身,精明又爽快,也算是仇雲這麼多年等來的緣分。
仇雲一進中軍駐紮的營地,就注意到了三點,一是軍營之中有幾座被白布遮蓋著的奇怪機關,似乎李安然並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機關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二是前來運送糧餉、相關機關的人,根據前月先頭部隊送到的文書,是當今的三皇子,也就是主帥一母同胞的弟弟。
還有麼……就是那個站在李安然身後,手掐佛珠,滿臉淡然的胡僧。
雖然那僧人的長相已經十分貼近漢人了,但是略高的鼻樑以及較深的眼窩還是出賣了他胡人的身份。
不過同甘州常見的「雜胡」不同,眼前的胡僧在容貌上相當秀麗俊美,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美丈夫了。
仇雲就覺得奇怪……主帥從來不信這些個怪力亂神的事情,她這麼會允許胡僧進入營帳之中?
仿佛注意到了仇雲探尋的目光,李安然乾脆笑著把事給挑明了:「我此次來不僅是為了迎擊象雄,還是為了西域,此人熟知地形,可堪大用。」
仇雲便恍然大悟,不再探尋榮枯的身份了。
大軍日夜兼程趕來邊疆,明日便要進入吐谷渾境內,今日當然應該好好休息,除了司路部依然還要對照地圖,準備明日引路之外,駐紮在甘州的軍隊也要負責巡防。
榮枯原本是不打算和大軍一起行動的,更何況普贊自從當庭跪求大周皇帝派出軍隊遠征丘檀幫助王室復國之後,便被贊其忠烈的皇帝留在了天京,由主使帶著皇帝寫給篡位叛逆的「責令」回到丘檀。
——這都不能叫國書,因為他是篡逆登基,所以李昌直接責令其將星照公主送來大周,並且主動放棄王位,迎丘檀前王室子弟回丘檀。
皇帝不知道從哪個故紙堆里翻出了丘檀王室曾經在魏朝尊佛鼎盛的時候送來過一支駱駝隊表示恭賀,故而又進一步推出了前丘檀王室早已臣服中原王室,既然周是接替了魏的天命,丘檀自然也就是周的臣子了。
這一套邏輯真是無懈可擊,李安然忍不住給耶耶鼓起了掌。
至於那使團回到丘檀之後會面對什麼,皇帝根本懶得去思考——這關他大周堂天聖可汗什麼事呢?
他甚至連星照公主的死活他都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的寶貝長女去了西域就不回來了。
耶耶傷心,耶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不是出征壯行不能哭,他能當場拉著長女的手哭成孟姜女。
是夜,南方已經是春花吐蕊,而地處北方的甘州雖然有塞上小江南的美稱,但是到底氣候還是偏冷,榮枯和欒雀擠在一個帳篷里,身上蓋著被子卻怎麼也睡不著。
欒雀堂堂一個運糧官,照理來說是可以一人一帳篷的,偏偏李安然認為榮枯不是軍營中人,而只是個和尚,所以不宜和軍人們擠在一個營帳內,便強行將榮枯塞給了欒雀,讓他倆睡在一塊。
欒雀此時也睡不著,他幼時便是聽著長姐出征、整治軍營的故事長大的,對於姐姐多了一份神化般的欽慕,但是欽慕歸欽慕,這也止不住他對茶餘飯後談資的好奇以及那一抹隱隱約約的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