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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謝春秋驟然變換的臉色,話說的比方才從景春坊里剛出來還不利索「你,你怎麼知道我小名?」
蘭璟見了她這模樣,笑意更深了些,謝春秋根本不知道的是,若真的論起時日來,或許蘭璟惦記她惦記得還要更久一點。
第三十八章
謝春秋是有那麼一個小名的,叫謝思魚。
因為她阿娘懷著她的時候,分外想念兒時被幾個哥哥帶著刀大漠中玩,兄妹幾個一起在沙漠上架火烤的魚,她爹對她娘態度一向十分諂媚,立刻表示要洗手做羹魚,略略寬慰思鄉心切的愛妻。
他爹以為要還原那個味道,必然講究個形神兼具,一絲一毫都不能差,因派人去往王府的後花園中堆了一堆沙子,勉強算做土丘,自己蹲到上面給她娘烤魚吃,然而自小遠庖廚的皇子手藝不佳,她娘只吃了一口,孕吐就更嚴重了。
所以她一生下來,她爹便給她起了這麼個名字。
並且在她十二歲之前,都只有這一個名字。
謝春秋一向覺得,大抵因為王妃在懷她的時候十分辛苦,她爹對她是頗為不滿的。
幸而因為小時候外人喜歡直接用『小奸王』稱呼她,倒是沒幾個人關心她到底是叫什麼。
她爹去世之後,幾乎沒有人會再這樣叫她,是以她實在想不出,蘭璟為何會知道她的小名。
而蘭璟看著謝春秋眼裡顯而易見的驚詫,慢慢的道:「我曾問過你,是否記得墨聞書院?」
謝春秋眨了眨眼睛。
先帝在時,的確曾下令在宮城以東建了一間書院,起名墨聞,請了大儒段鴻之授業,供京城裡的名門子弟進學讀書。
從這間書院中走出去的人有不少後來都進士及第,繼而在朝中身居要職,所以如今官宦人家的子弟都以在墨聞書院進學為榮,當年也是一樣。
而當年,蘭府的公子蘭見卿也是其中之一。
令人難以想見的是,這樣一個雅通詩書,滿腹經綸的人,在一眾名門子弟中,並不如何受待見,因為那些人中半數以上,都曾被自家父母以「你看看蘭家的公子……」起頭□□過,而蘭璟的確出類拔萃,就連一向嚴苛的段先生也對他讚賞有加,未曾說過一句不好。
先生留下的記誦篇章,無論多麼艱澀拗口,蘭璟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先生從書本中隨便拎出一句話,蘭璟都能解讀得頭頭是道,而且引經據典,對這樣的人,多數同齡的孩子都選擇敬而遠之。
於蘭璟,即便他再是天生端正淡泊,到底那時不過九歲,多少還是有些寂寞的。
不過在他的幼年時光里,這樣的寂寞是常事,所以也並未有太多的不習慣。
正是那樣一個清寂的早晨,他正端坐案後讀書,一卷既罷,抬起頭來,便看到段先生領著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那小姑娘穿一身金邊刺繡的紅衣,用同樣的紅色綢帶束著雙髻,一雙眼睛滴溜溜的黑白分明,眉尾下一顆小巧玲瓏的紅痣,漂亮的罕見,她稍稍抬著下巴,一副很是倔強的樣子。
經過段先生的引薦,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就是容王府中的那位小殿下,頓時私語紛紛,而那小姑娘毫不畏懼的開了口,脆生生的道:「我姓謝,謝思魚,日後要在這裡與諸位共同進學,望諸位不吝賜教。」
「嗤,思魚,我還叫思肉呢。」屋子裡就有竊笑聲響起,而年幼的謝思魚惡狠狠的瞪了笑的尤其囂張的幾人一眼,雖則在當時的蘭璟看來,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瞪起人來實在並沒有什麼威懾力。
因她年紀最小,身量也矮,段鴻之在最前面為她單獨加了一張桌案,她坐在那裡,小小的身影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蘭璟自年幼時便常著素淡顏色,而旁人雖對蘭璟敬而遠之,同時也不自覺的去模仿,於是滿堂的素色衣衫中,一身紅衣的謝思魚就分外顯眼,蘭璟只要一抬頭,目光所及之處,總是逃不開那抹明艷的紅。
而段先生對於謝春秋似乎總是分外的嚴厲,明明對於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來說,謝春秋已經算得上是博學,段先生卻總能從其中挑出毛病來,而謝思魚年紀小小,腦子裡不知整日在想些什麼,常常會有與先生意見相左的地方,而在先生聽來,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歪理,所以她常常會被罰抄寫。
那時段先生授課之後,總會留下一些閒暇供他們做自己布置的功課,有不少人還會留得久一些去溫習當日講授的課業,而謝思魚被罰了抄寫也不哭不鬧,就一個人坐在那裡一筆一划的抄完,管家來接她便叫在外面候著,哪怕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也並不動搖,只是會控制不住的睡著。
那天也是如此,課室里的人都已經走光,那日溫書溫的分外慢的蘭璟從後面輕手輕腳的走到她桌案前,見她趴在那裡,鼻尖上都沾了墨汁,模樣乖巧又好笑,他翻了翻擺在她面前的一疊紙,上面的字跡很是齊整,並不像她這樣的小孩子寫出來的。
謝思魚那時在老容王的要求下很是刻苦的練習楷書,所以雖然年紀很小,但已經很有樣子,在蘭璟看來,是比自己五歲是要強上一些的。
其實對於段先生的此種做法,蘭璟並不苟同,在他看來,對一個從未傷天害理的小孩子如此苛責,實在與他平日所講的君子之道很是悖逆。
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模仿著謝思魚的有些稚拙的筆跡,將剩下的幾遍抄寫默默寫好,然後放到她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