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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向他伸出了手,蔣齊將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擦了擦,方才握住了那雙手。
他這一生,除了已經在記憶中漸漸模糊的父母,這是最初的溫暖來源。
兩個人在路上走著,天上又飄飄搖搖的落下了雪花,但他卻不再害怕了,就這樣被男人帶回了府中,他之後方才知道,這位撿了他回來的人,乃是當朝的翰林院學士,名叫沐嵐。
蔣齊被安排在廂房之中,之後的許多年,這裡便成了他的居所。
他簡直誠惶誠恐,也許有許多人死在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成了路邊無人問津的屍骨,但他沒有,不僅如此,也沒有像自己想像當中的一樣成了大戶人家的牛馬,反而待遇頗好,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在天之靈庇佑,否則這樣的好運氣,怎麼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沐嵐找大夫替他檢查了身體,治好了他身上的凍瘡,還找來裁縫替他量體做衣,等到第二天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已經脫胎換骨,再也不見那個饑寒交迫在路邊吃冷餅的男孩的影子。
沐嵐無事的時候,還親自教他識字,並且他書房中的書,都可隨意取來翻看,蔣齊就這樣認了字,懂了忠孝的道理。
他堅持替沐家做些雜事,不肯白吃人家的飯,沒過幾年,沐夫人誕下一個女兒,生的粉雕玉琢,惹人憐愛,沐家夫婦十分疼愛這個女兒,為她起名沐荷衣。
可是漸漸的,沐嵐卻開始時不時的眉頭緊鎖,滿腹心事,他那時已經是個半大小子,生的還比同齡人要高壯一些,覺得自己十分的可以頂天立地,因此他去問沐嵐「大人,最近見您似乎為什麼事所煩擾,不知蔣齊有沒有能為您分憂的地方。」
沐嵐看著他,搖搖頭道一句:「你不懂。」就將他給打發下去了。
如此反覆幾次,有一日,沐嵐忽然主動找到他,問他是否願意參軍。
就這樣,蔣齊走出了沐府,被沐嵐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到了容王謝珉的軍中。
他在軍中十分願意吃苦,而且懂得識文斷字,學東西也快,再加上身形不斷的拔高,越發顯得健壯,許是年幼時的經歷,他比旁人更加拼命,漸漸得到上級的賞識,也有了一官半職。
他與沐嵐只偶爾通信,而且信中只有寥寥幾句,除此之外,只有回京的時候,兩人會在私下見面,他漸漸知道了沐嵐在做一些什麼事情,知道了他們顧慮那個容王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大,只怕要威脅到皇上,也知道了與他一黨的,都是一些什麼人。
他為他們做了不少的事情,同時也在軍中結交到了摯友,同張春,趙起三個人結為生死兄弟,三個人中,趙起是吳王流落在外的兒子,行事有些張揚,對他二人也並不如何避諱自己的身份。
蔣齊不經意間被他們發現自己與沐嵐相識,也只說是遠房親戚而已,幸而趙起對於沐嵐和他是什麼關係並不感興趣,對謝珉也不像其它人那樣心悅誠服,反而說他裝腔作勢,吳王在朝中也是個不管事的,蔣齊才放下心來。
日轉星移,蔣齊在軍中漸漸高升,某次慶功宴上,他見到了謝珉。
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謝珉,那人一身戎裝,長相十分英俊,甚至英俊得有些過分,周身籠罩著帝皇之子的尊貴不可侵,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但眉目間的凜冽英氣卻不自覺地叫人心生畏懼,至少他周圍的人,對這個被朝廷大臣怨言頗多的容王殿下都是心悅誠服。
軍中這些人同朝廷里的那些人大不相同,對容王十分忠心,反而說那起子大臣什麼都不懂,整日就知道瞎嚷嚷,這天下江山,能靠嚷嚷打下來麼?言談間頗為不屑。
蔣齊並不會因此以為沐嵐一眾人就是錯了,但也漸漸疑心謝珉是否真的是沐嵐口中狼子野心的奸佞,只是這奸佞,大抵也不會將自己的野心,堂而皇之的寫在臉上吧。
那之後他接觸謝珉的機會越來越多,一次出征,他替謝珉擋了一箭,那之後,謝珉將他調到身邊,著意培養。
趙起因貽誤軍機被謝珉懲處時,他也是求過情的,不過那次的確因為他的緣故,釀成大禍,謝珉氣極,對求情的一概不理,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趙起會因為這一頓板子送了性命。
那之後,就只有張春一人陪在他身邊,說來好笑,這個人明明是三個人中最沒有身份的一個,卻活的最是赤誠,令人心生羨慕。
那一年回京,他同張春無事在街上閒逛,張春有了看中的姑娘,攢了好久的錢要他陪自己買一支簪子,兩個大老爺們正在那裡左看右看,忽然見到沐夫人帶著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沐夫人認出了她,但並沒有答話,只在店裡掃了幾眼,就低下頭對那小姑娘道:「荷衣,我們走了。」便匆匆離去。
自從那年出了沐府,他便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當年的那個女娃娃已經長得這般大了,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出落得這邊標緻,真真對得起她的名字,恍若出水芙蓉一般。
他站在那裡好久,直到張春催了,方才回過神來。
再回邊關之後,他在當地發現了來自西域的一種香料,心中一動,托店家匿名寄到了京城沐府沐夫人手中,並留下一筆銀子,要他每年逢春節都寄一些過去。
再次收到沐嵐的信,是一場惡戰之前,信上的內容幾乎叫他不敢相信,那天他在燈下,將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數遍,方才確信沐嵐是要自己出賣情報給敵方,做一個叛國負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