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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春秋故作鎮定,其實指甲已然陷進肉里,正有些不堪應對時,只聽內監通報「蘭侍郎到。」,她順著聲音望去,便見一穿著寶藍官服的蘭璟緩緩而來。
然後謝春秋便愣在了那裡。
只因她一眼便認出這是昔日畫舫之上,被自己與衛逍偷看的那個彈琴的男子。
那日之後,她也曾差人打聽過是是誰家的公子在湖上彈琴,但沒有結果,大概那日游湖的人實在太多,而那畫舫實在無甚突出,漸漸的便以為京城之大,自己與那人也許無緣再見了,卻沒想到猝然再見,卻是這般場面。
諸位大臣紛紛起身寒暄,謝春秋也隨之起身,但只是站在那裡,並未開口。
那時蘭璟還非今日的太傅,而是禮部侍郎。
昔年謝春秋跑去偷看人家的時候,蘭璟還是少年模樣,雖則俊秀但尚未長開,今時今日掩去昔日稚嫩,眉眼越發蘊秀,氣度自然,一身朝服被一群人圍在當中如眾星拱月,儼然朝堂新貴。
她自然聽說過那個名滿京城的蘭侯之子,十六歲的狀元郎,聽說他入朝之後如何順風順水,如何受皇上器重被人交口稱讚。
一想起自己曾經對這位做過如此荒唐事,謝春秋不禁面熱,幸而蘭璟似乎並未認出她,於是偷偷鬆了口氣。
開席之後,諸位大臣言語之間自然不會放過她,她那時還未練就如今這般厚的臉皮,便有些招架不住,藉口醒酒,從席上逃了開去。
這一逃就越發不想回去,她出來的時候順便從上菜的宮女手中托盤上順了兩碟子點心,正坐在亭中吃得開心,不想一個驚雷炸起,便下起雨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謝春秋在亭中,衣衫都被風吹透了,滿身寒意瑟瑟。
在心中盤算著宴席就快結束,再不現身只怕招人話柄,正打算淋著回去算了,便見蘭璟撐著一把二十四骨的紙傘,破開綿密雨簾,向這邊走來,對方見到她明顯一愣,收了傘到亭中行禮「臣本是丟了樣東西所以前來尋找,沒想到容王殿下竟在此處。」
看了看又道:「容王殿下沒有傘麼?可在意與臣同撐一傘?」
謝春秋連忙搖頭:「不在意不在意,多謝蘭大人。」
她簡直受寵若驚,沒想到蘭璟竟然願意與自己同在一把傘下,心中不由感概,這位清流中的新貴,當真修養不錯,蘭侯爺教子有方。
兩人就這樣走了一會兒,謝春秋偷眼去看他,只見那側臉線條如畫,面容沉定,才確定蘭璟這樣子,確實未曾認出湖上唐突的小賊是她,方徹底放心。
這傘不大,因此兩人貼的略有些近,以至於她能聞到蘭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是一種她從未聞過的香料,混著雨水的清冽,似有若無,縈繞鼻尖,謝春秋淺淺嗅著,心思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這時有小太監前來尋她,二人方才別過。
謝春秋後來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那日要找的東西,到底找著沒有。
「殿下已經這般看了我半日了,可是在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蘭璟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將她思緒打斷。
謝春秋這才知道自己因為追及往事,竟然已經對著他發了半天的愣,想到自己方才盯了蘭璟半日,不由得面上微紅,幸而此地光景昏暗,大概看不出什麼,因不知如何接話,只好胡亂的道:「沒,沒什麼,只是看太傅,太傅……這衣裳怪好看的。」
蘭璟眼底笑意似乎深了些許「哦?在下這身官服日日穿著,今日能得殿下誇獎,也是它的榮幸。」
謝春秋不知如何答話,想了又想還是說「這次的事,還未曾當面向太傅道謝,對於之前的隱瞞,也……望太傅見諒。」
蘭璟看向她,眸中神色不明「在殿下心中,在下大約是個迂腐之極的人。」
謝春秋連忙辯解「非也,太傅是朝廷柱石,端正守禮,為天下仕人楷模,怎會是迂腐。」
蘭璟微微牽起唇角「王爺謬讚了。」
謝春秋只得笑笑,手心已經滲出汗水,從前也不是沒想過與他對面談天的一日,也不是沒有想過到了那時該同他說些什麼,可真到了眼前,卻反而不知如何,於是她腦子一抽,問道:「太傅在這裡,是來躲酒的?」
此話一出,謝春秋懊悔不已,這種事情,心照不宣便罷了,哪有拿去問人家的,幸而蘭璟面上並未覺得尷尬,反而笑了,道:「在下的確是來躲酒的,被殿下看出來了。」
他接著道:「在下出來躲的夠久了,再不回去只怕不好,殿下可要一同回去?」
謝春秋幾乎是下意識的道:「不了,本王還在這裡吹吹風,太傅自便罷。」
蘭璟微微點頭:「此處風光甚好,殿下可以慢賞。」
她看著蘭璟的背影,只覺有千般萬般,卻不知如何說,默默咽了又不甘心,於是又叫了一聲「蘭璟。」
被她叫住的人回過身,似有疑惑的看著她「殿下有事?」
謝春秋叫了人家,卻未想好託詞,搜腸刮肚也只好道:「我,我府中還藏有眾多古帖,你,你若喜歡,可以派人來取。」
蘭璟微笑點頭,並未推辭「那就多謝殿下。」
這次是真的走了。
謝春秋站在原地,五味陳雜,半天嘆了口氣,神色頗為頹然,其實方才,她想叫的,明明是「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