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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嵐怔怔看了他半天,啞口無言,之後又坐了下來,搖了搖頭「也罷,原來見卿你也不能明白於我,我只好早日去見那幾位大人吧。」
他重重嘆一口氣「也罷,既然如此我們不談這些,可否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與我聊聊家事?」
蘭璟不答,他自顧自的道:「我尚有一事要求你。我雖然罪大惡極,我的妻女卻是無辜的,希望你能向皇上求情,不要牽連她們。」
他抬起頭,不知在看些什麼「至於荷衣,你兩個自幼相識,我便將她託付給你了。」
蘭璟淡淡的道:「沐夫人是我母親的族人,我母親不會不管的,至於荷衣,也是如此。」
沐嵐笑著看向他「果然,果然,我早知荷衣對你的那點心思,只是你們晚輩的這些事,我不好出面,現在看來她是沒有這個福分了,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看上了那位容王殿下,當真是令我吃驚。」
沐嵐也許是知道自己明日便要上斷頭台了,所有今晚的話分外的多,對著蘭璟一味的滔滔不絕「從小看你,便與旁的孩子並不一樣,你雖然讀書十分出挑,卻不是個滿口大道理的書呆子,對一些驚世駭俗之事,所持看法也往往並不相同,我那時便知道,你這孩子,將來會是個有出息的。」
「只是可惜,可惜了荷衣的一片痴心啊。」
忽然又抬頭看向他「你此次苦心孤詣,也是為了她麼?」
蘭璟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是,也不僅僅是。」
「以大忠之名行大奸之事,我到底無法苟同,我與沐大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也想著,要爭一爭這世上僅存的一點公理天道。」
「自然,也是為了她。」
蘭璟看著沐嵐,一字一句的道:「沐大人,自欺欺人是沒有用的,是非善惡雖混淆不清,但大是大非卻從不會出錯,你我不過須臾百年壽命,千百年的時間過去,青史之上,世人心中,一切自有分辨。」
「沐大人好走,蘭璟這就告辭了。」
行刑這日天氣極陰,像是要滴出水來,監斬官正是大理寺丞嚴大人,他端坐在那裡,靜靜的等待著時辰。
百姓早就將刑場圍了個水泄不通,人頭攢動中,一個紅衣的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裡,無論如何擁擠,她的周圍,卻始終無人靠近。
謝春秋看著刑台上跪著的沐嵐,眸子一片沉沉的暗色。
她聽著周圍百姓對沐嵐的討伐,都道此人是個亂臣賊子,是叛國賊,這樣死都是便宜他了,恨不能將他五馬分屍凌遲處死。
一介文臣當眾斬首,可以算得上是身敗名裂,死後也是聲名狼藉,可見皇上的確是痛恨於他了。
不一會兒時辰已到,監斬官抽出行刑令,擲到地上,令牌剛一落地,伴隨的是監斬官中氣十足的一聲「斬!」
劊子手高高舉起雪亮大刀,之後向下砍去。
血跡飛濺,人頭滾落在地,百姓中不由自處的發出一聲聲吶喊「殺的好!殺的好!」
聽起來十分的大快人心。
這時天上一聲巨雷,陰雲翻滾,百姓們見此紛紛散去,回家照看孩子,整點家務,刑場周圍,漸漸只剩她一個人。
大雨驟然落了下來,謝春秋的頭上適時的撐起一把紙傘。
傾盆的雨水將刑台上的血跡沖刷而去,似乎人間所有的罪孽,都可以隨著鮮血被洗清,圍觀者各回各家,各有各的生活,想來也不過茶餘飯後一句談資,但是那些被碾碎在詭譎陰謀的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有人攬住她的肩膀,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過幾日,我同你一起去拜祭容王殿下吧。」
謝春秋慢慢的點頭,心中卻想,她爹若是真的知道此事,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他這一生拙於謀身,生前身後名,全然不放在心上,但若是知道那五萬士兵,都是死在了自己人的陰謀之中,不知該是何等的心碎。
善惡忠奸,其實不過四個字而已,身處其中並為之掙扎過的人,才懂得各種苦楚滋味。
謝春秋站在漫天的雨聲中,撐開的紙傘下,看著那混入雨水的血跡,四下譁然,她的聲音卻那般清晰。
「蘭璟,你知道我父親為什麼後來替我起名謝春秋麼?」
一道驚雷乍起,謝春秋道:「他說,問心無愧,春秋自知。」
第四十五章
原本蘭璟說要同她一起拜祭老容王,最後卻未能成行。
謝春秋生了一場大病。
從刑場回來後,整個人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倒了下去。
碧璽簡直心急如焚,她家王爺雖然偏瘦,但一向很少生病,這病沒有緣由,卻來勢洶洶,她連夜發起了高熱,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血色,整個人神志不清的躺在那裡,只剩眉尾的一顆殷紅小痣,像是滲出的一滴血。
宮中御醫被皇上派到府上,幾個人湊在那裡嘀嘀咕咕,都說殿下這病來的蹊蹺,不是傷寒,也沒有舊疾,實在令人無從著手,商量過後開出了藥方,幾貼藥下去,卻依然不見成效。
而蘭璟坐在謝春秋的病床邊上,看著她這般模樣,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那裡,是人間最鮮活跳動的一抹顏色,縱使世人誹謗,也依舊如故,他第一次看見謝春秋這樣毫無生氣的模樣,靜靜的躺在那裡,不說不笑也不鬧。
她也不過十九歲,再是生性豁達,再是老王爺教導有方,經歷了這樣的事,大概也會對這世間無比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