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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淅淅瀝瀝的秋雨下了下來。
葛武正在掃院子,忍不住抱怨:「這棵大樹又能開花又能遮陰,確實有用,就是入了秋,葉子天天掉,颳風下雨掉得還會更厲害,怎麼掃都掃不完!」
謝琢繫著披風站在檐下:「明明是你自己看不得院子裡有一片落葉。」
也是。
確定暗處沒人盯著,葛武又問:「公子不擔心?」
謝琢反問:「你擔心?」
「我不擔心,來兩個打一雙,來三個也不怕!」葛武拍了拍胸口,「我會保護好公子的!」
謝琢看了看天色:「嗯,掃完院子就去洗澡睡覺,我先去書房了。」
過了二更,已近夜半,謝琢才放下筆,拿著燭台走出書房。
他的書房和臥房相連,都在東面,關上書房門後,不過十幾步就到了。
外面依然下著雨,雨聲落在屋頂、地面,遮蓋了許多細微的動靜。謝琢似乎有些疲累,捏了捏眉心,進到臥房後,很快就滅了燭火,躺在了榻上。
雖然眼睛閉著,但謝琢毫無睡意。或者說,遇上這樣的雨夜,無休止的疼痛和冷意就會從骨縫中鑽出來,蔓延到全身,令他難以入眠。
他開始推測文遠侯之後會有什麼動作,分析朝中的形勢,想明天在天章閣要整理的卷宗……
無數思緒湧起,最後停在腦海中的,竟是陸驍給他描繪的畫面——溯流而上,闊野千里,抬頭見月。
就在這時,院子裡,有木門被「哐」的推開,隨即是葛武與人纏鬥的聲音。聽動靜,來的應該是兩個人,葛武尚有餘力。
刀刃與刀刃相撞,金屬的碰擊聲划過耳膜,很是刺耳。
不到一炷香,夾雜著雨聲的打鬥稍稍慢下來,隨即是葛武的低喝:「有本事就別跑!」
話音落下後,打鬥聲漸遠,屋外又只剩下連綿的雨聲。謝琢卻沒有放鬆心神,反而手指輕動,握緊了手邊冷硬的器物。
臥房的門被輕輕打開,幾近無聲無息。
全身被雨淋濕了的黑衣人每一步都落得很輕,他在黑暗中注視著床帳的方向,從傳來的呼吸聲判斷,那人睡得正熟。
他腳下不禁遲疑,又猜測,應該是雨聲太大,而謝琢體弱疲倦,睡得很沉,才沒有被驚醒?
不能猶豫了。
黑衣人握緊刀柄,屏著呼吸,極快地朝床榻上躺著的人刺去!
下一刻,他的動作滯在原地,猶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幾息後,整個人向後,「哐當」一聲,連同手中的刀,一起倒在了地上。
謝琢確定塗在箭尖上的毒已經起效,黑衣人沒了呼吸,才起身下床,放下手弩,點亮了燭台。
正當他想走近去查看時,捕捉到有腳步踏著積水靠近,謝琢眸光一凜,正想拿起手弩,卻突然從腳步聲中聽出了幾分熟悉。
陸驍推開臥房的木門,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胸口處插著一支寒光凜冽的弩箭,沒了生氣。
懸了一路的心重重放下,被風一吹,他才發現,後背竟然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比他第一次上戰場、面對敵人襲來的刀尖時還要緊張。
緊接著就是一陣後怕,陸驍急急慌慌地問:「你有沒有受傷?」
謝琢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裡衣,墨發披散,容貌在暖色的燭光下顯得昳麗非常,也極為脆弱。他搖搖頭:「我沒受傷。」想了想,他又猜測,「你碰見葛武了?」
陸驍單手擦去滿臉的雨水,揚唇笑道:「沒錯,嚇死我了!我出城遛馬,發現快下雨了趕緊回來,路上就看見你那護衛提著刀,殺氣騰騰地追著兩個黑衣人過去了。我見他不落下風,就趕緊先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看見桌上擺著的手弩,陸驍自然問道:「葛武留下給你防身用的?」
他沒有多想,以為是葛武先用弩箭解決了地上躺著的這個黑衣人,之後才去追的另外兩個。
謝琢點點頭:「對。」
「按照你的臂力,驚慌時不一定有力氣能按動這手弩,不過殺傷力確實非常足。」
陸驍跨開兩步,擋在謝琢和倒地的黑衣人間,想到在自己來之前,謝琢一個人和屍體待了這麼久,關切道,「害怕嗎?」
還沒等到謝琢的回答,他臉上的神情驟變,電光石火間,他猛地將謝琢撲到了一邊,手掌還不忘護在謝琢的後腦。
近乎同時,一根小臂長的弩箭經過謝琢剛才站立的地方,深深釘進了床柱,尾部還顫顫未止。
陸驍眼尾盈滿殺氣,唇線繃緊,手臂一撐,護在謝琢身前,另一隻手快速拾起放在桌上的手弩,全憑戰場上練來的直覺,朝弩箭射來的方位接連放出三支短箭。
謝琢站起身,在雨聲中閉了閉眼。
文遠侯府還真是看得起他,派兩人引開葛武,派一人進臥房刺殺,竟然還放心不下,留了一人在屋外預防生變、及時補刀。
陸驍一來,他就無意識地放下了戒備。
少將軍確實來救他了。
如果不是陸驍警覺,帶他避開箭矢,此時他不是重傷,就是失去性命。
可能是因為重逢以來,他逐漸沉溺。
想和陸驍一起聊天、更加親近,想被陸驍關心,被放在心上精細照顧。
越是覺得冷,就越是想靠近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