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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回答:「送出去了,看著上了馬車我才回來的。」他思忖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在路上提了兩句徐伯明的事,他神色不顯,只說盛浩元在翰林院時對他還不錯,說完又發覺不該提起,連忙找補,說盛浩元手段低劣,是罪有應得。
從言行舉止來看,謝琢此人,行事嚴謹,但仍會犯一些初入官場之人會犯的錯。」
「嗯,」楊敬堯問,「你覺得像嗎?」
管家從十幾歲時就跟在楊敬堯身邊,宰相門前七品官,他這麼多年,來來往往,見過洛京中的大小官員不知多少。
仔細回憶對比了一番,管家確定道:「雖然謝賊當年極具風采,謝賊的夫人崔氏容貌也是極美,但這位謝侍讀,和那兩人五官並沒有多大的相似之處。」
楊敬堯和謝琢在正堂聊天時,他就守在門口,自然聽見了對話的內容,他斟酌道:「且他在說起疫病中死去的父母時,聲音隱約有哽咽,可見真情。如果這都是裝的,那只能說,此人城府極深,擅長偽裝。」
楊敬堯坐在木椅上,入定了一般,神色深沉,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管家試探道:「可要去查查他的醫案?」
「不用,若他真的城府極深,那查醫案是查不出什麼端倪來的。」楊敬堯睜開眼,將木珠放下,撐著桌沿起身,「來,你陪我去院中走走。」
另一邊,上了馬車後,謝琢就讓葛武去千秋館。
葛武還有些驚訝:「公子,真去找宋大夫?」
謝琢在楊敬堯面前露出的所有情緒已經散了個乾淨,他伸手扯弄掛在車壁的香囊,聞了聞,回答:「你不是說,要是再不去一趟,宋大夫都要提著藥箱找上門來了嗎?」
等謝琢進了千秋館的裡間,宋大夫抬眼瞧見人,故意拿捏語氣:「喲,今天吹的什麼風,竟吹來了一個稀客,值得我把僅有的二兩玉葉長春茶泡好了端出來。」
謝琢坐下後,自覺地拿過筆墨,開始替宋大夫抄寫醫案。
在他伸手去取墨錠時,宋大夫怒了:「又想禍害我的墨?每次一來,就要廢我一塊墨錠,怎麼,墨錠不要錢啊?」
謝琢無奈道:「可墨也是我花錢買的。」
千秋館實際屬于衡樓,而衡樓又實際屬於謝琢,說墨錠是他花錢買的,倒也沒什麼錯。
即使理虧,宋大夫也瞪眼:「抄什麼醫案,手伸出來,大半個月不把脈,真以為自己神清氣爽健步如飛了?」
謝琢乖乖把手腕伸了過去。
同時問起:「溫鳴可還好?」
「此前悲傷過度,又在詔獄裡關了兩天,但問題不大,給他開了藥,又雇了馬車給送回了普寧寺。」宋大夫手指搭上謝琢細瘦的手腕,幾息後,覺得稀奇,「這兩天晚上睡得不錯?」
謝琢點頭:「沒有半夜驚醒。」
停頓了好一會兒,謝琢又遲疑地開口,「您上次提起,說商隊從凌北邊境帶回了幾種珍稀藥草。」
宋大夫掀起眼皮:「怎麼了?」
他其實大約知道謝琢想問什麼,但他就是想要讓謝琢親口問出來。
想起去給他買兔子燈的陸驍,謝琢手指縮了縮,垂下眼瞼,接著問:「那些藥草對我體內的毒可有效用?」
宋大夫差點想去門外把葛武叫過來,立刻問問清楚,到底是什麼讓他家公子突然轉了性。
清了清嗓子,宋大夫道:「其中一種叫『凌雪草』的,我有了點眉目,已經讓商隊再多找點送過來了。」又小聲嘀咕,「還真是難得,這可是你第一次問起,值得在我編纂的醫案中大書特書。」
「為何?」
宋大夫懶得理他,捋了捋花白的鬍鬚,自顧自道:「唔,怎麼寫呢……就寫,我曾有個病人,身體還沒斷氣,心先死了。沒想到,咸寧二十二年,正月初二,未時,他的心突然又活了,實乃奇觀也,當與後世傳看。」
一直到拎著宋大夫開的藥回到住處時,謝琢都還在想,什麼叫……他的心突然又活了?
不過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陸驍就快步走出書房,在他面前停下,擔憂地問:「楊敬堯怎麼突然找上你了?可有出事?」
謝琢回過神:「沒事,楊首輔只是問我可有婚配,想將他的嫡親孫女許給我。」
陸驍垂在身側的手登時握緊:「他竟敢這麼想?就算是首輔的嫡親孫女也配不上你!」又有點緊張,「那、那你是怎麼答的?」
謝琢實話道:「我說我身體不好,這輩子難有子息,還有短命之相,不願耽擱姑娘終身,所以不會成婚。」
「對,你不要成婚!」
一瞬的脫口而出後,陸驍有些心虛,擔心謝琢會追問。
卻沒想到,謝琢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後,應允:「好。」
可轉念一想,陸驍又著急了:「不行不行,你以後還是要成婚的!」
謝琢與他站在檐下,伸手自然地替陸驍理了理衣領邊緣,指尖若有若無地在頸側劃了一下。
立刻,陸驍耳根通紅。
收回手後,謝琢才問:「那馳風到底是想讓我以後不成婚,還是要成婚?」
第49章 第四十九萬里
是夜, 陸驍躺在庭院的假山石上。
冬夜的空氣凜冽,沒有花香沒有蟲鳴,月明星稀, 只有落光了葉子的樹和亮著的燈籠一起映在池面上,偶爾被風吹得晃上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