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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萬里繼續道:「依供狀中所言,這個叫阿術列的人幾年前一直負責軍機情報,而其中一條供述,臣認為非常重要。」
工部尚書打斷他:「呵,難不成,這人說與他接洽傳遞情報的人是楊首輔不成?」
「並非如此。」江萬里看了工部尚書一眼,不緊不慢地繼續道,「十二年前,前內閣首輔謝衡被指通敵叛國,但根據阿術列所言,謝衡與北狄從未有過任何聯繫,此事實乃子虛烏有,為我大楚內鬥,羅織構陷!」
他在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時,立即深深拜下,提高聲音,高呼:「陛下,若謝衡真是被奸臣所害,那此乃千古奇冤啊陛下!」
很多人都知道,謝衡有從龍之功,是咸寧帝最為信任之人。謝衡通敵一案後,再沒人敢在咸寧帝面前提起謝衡。
可如今,謝衡的名字在殿中響起,讓人不禁有了猜測——
十二年前,一舉揭露謝衡通敵叛國的「真面目」的人,正是楊敬堯。
現在,擔著通敵罪名的,也是楊敬堯。
既然阿術列已經親口確認當年謝衡之事為大楚內鬥構陷,那有沒有可能,當年行通敵叛國之事者,是「另有其人」?
就在不少官員還在觀望時,又接連有幾個大臣跪到了江萬里身後,高呼此案應當徹查,還謝衡一個清白。
梁國公看完這齣戲,暗暗在心裡誇了聲「好」,覺得陸驍送阿術列進京的時機挑得正好——此時,正是咸寧帝與大皇子博弈的關鍵處。
咸寧帝不會輕易遂了大皇子的意,放任楊敬堯被定罪處死。同樣,大皇子好不容易抓到了這樣一個能致楊敬堯於死地的把柄,輕易不會放手。
這便是矛盾所在。
因此,大皇子急需一個新的砝碼,能將楊敬堯死死壓在「通敵叛國」的罪名下,再無法翻身。
於是,謝衡的案子就被推了出來。
十二年前的舊案,通敵叛國的罪名,謝家已經滅門,估計連卷宗都泛黃了。
這樣一個案子,若是翻案,那中間可人為操控的環節太多。能用來徹底壓垮楊敬堯,也不用擔心有謝家後人能因此得益。
所以大皇子才如此毫無顧忌地將這樁舊案擺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朝會沒有商討出個明確的結果,但沒兩天,洛京上下都在議論這樁舊案。不少人都還記得,當年三百太學生在宮門前長跪,謝衡被凌遲而死,若真的是被冤枉的,那因此滅門的謝家實在慘烈。
文華殿裡,咸寧帝將所有宮人都叫了出去,只留高讓在一旁候著。
他在繚繞的安神香中閉上眼,許久才低聲道:「老大心大了,膽子也大了,拉攏了一班大臣,公然與朕相抗,一心想讓楊敬堯死。看看,刻意放出消息、刻意造起民沸,他還真是打得好算盤。」
高讓弓著身,輕輕替咸寧帝按著額角。
「那個阿術列還說什麼若謝衡仍在,大楚定比現在興盛。」咸寧帝冷笑,「朕的大楚是否興盛,什麼時候要倚仗他謝衡了?」
高讓緩聲道:「陛下說得極是,陛下才是這天下之主、四海之君,陛下御極以來,勤政愛民,才有了如今大楚的海晏河清。」
他說完後,殿中安靜。
咸寧帝不知道想了些什麼,隔了一會兒問起:「芳嬪落胎了?」
這幾年來,咸寧帝並未疏於後宮,但至今再未有立住的皇子,高讓知道這一直是咸寧帝的一樁心病,他仔細回稟道:「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據說見紅後,芳嬪伏在枕頭上哭了許久,很是自責,皇后娘娘一直陪著。」
「嗯。」咸寧帝吩咐,「你看著送點什麼補品過去吧。」
「奴婢記下了。」
緩緩睜開眼,咸寧帝突然問:「我與謝衡相識,是哪一年來著?」
高讓回道:「明德三十八年。」
咸寧帝望著文華殿屋頂雕刻著龍紋彩畫的藻井,沉沉道:「明德三十八年,那年朕才十四歲,謝衡也未及冠。」
他話中透出懷念:「若他還在,他肯定懂得,朕早已經嘗夠了無權無勢、任人欺負的滋味,怎會再將生死交由他人宰割?無論是誰,都別想奪走朕的皇位。」
作者有話要說:比一個用信紙疊成的心~謝謝看文
(上一章後三分之一部分,加了一小段內容,交代了一下阿術列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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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風之疾:癲癇。
①:參考《默記》南宋·王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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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舊案被翻出, 大理寺再次忙得腳不沾地。
謝琢同侯英一道,將所有相關的卷宗都找了出來,還趁著天氣好, 攤開來晾了晾,散散潮氣。
一邊整理這些泛黃髮潮的紙卷, 謝琢一邊問道:「侯寺丞心情不好?」
侯英抿著唇角,恰好看見紙上寫著的「謀叛欺君,蠹國禍民」幾個字, 他沉默許久才低著頭回答:「我應該沒有跟謝侍讀提起過,我是明法科出身, 讀書的目標就是進大理寺, 我一直以為這裡是天下至清至公之地,慢慢才發現, 原來跟我想的不一樣。」
他提了提嘴角,諷刺多於笑意:「至清至公?這裡應該是天底下至污至垢之地才對。」
謝琢安靜地站直, 影子映在腳邊,手中的紙頁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十二年前,我還在讀書準備科考, 那時聽說謝衡被處以凌遲,還拍手稱快,覺得無論是大理寺、御史台還是刑部,都不懼他首輔之位、不懼陛下的信重偏袒, 而是法理昭昭, 讓惡人得到了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