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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石頭……
張大臨瞳孔猛地縮緊,立刻意識到面前的人是誰,如同發現噩夢成了真一般,嘴裡碎聲念著「真的來殺我了……真的來殺我了!鬼、鬼真的來殺我了!」一邊想挪動著往後退。
陸驍冷著一張臉,周身滿是凶戾殺氣,死死將人定在了原地。
他在心裡猜了千次萬次,依然不敢問當年流放的路上是發生了什麼,才只有謝琢一個人活了下來。這些都是謝琢心上結不了疤的傷口,他哪裡忍心再去戳疼?
如今,單是聽見謝琢的短短几句話,就已經令他痛徹。
「鬼?」謝琢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是啊,鬼來殺你了。」
他又問張大臨,「你們幾個中最高的那個人,他當時把我壓在地上,我趁他不注意,將尖頭的樹枝插進了他的脖子裡,血噴得我滿臉都是,他一腳把我踹開,然後倒在地上,很快就死了。
那個臉上有道疤的,總是喜歡盯著我看,我就用樹枝將他的眼睛挖了出來。另一個又矮又瘦的,總是喜歡打寒枝,我就雙手握著刀,砍了好幾下,才把他的手砍下來,然後他們兩個人也很快死了。
所以,給了你十二年的時間,你想好死法了嗎?」
張大臨或許是發現求饒沒有用,又可能是恐懼了十二年的事終於發生,突然崩潰,開始胡亂謾罵起來:「你個小雜種!當年老子就該弄死你……在弄死那個婆娘的時候就弄死你!」
一直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謝琢仿佛失去了耐性,將沾著血的刀再次刺了下去。因為疼痛,張大臨的咒罵一停,變成了尖銳的痛呼。
可很快,痛呼聲逐漸低了下去。
門窗緊閉的房間裡,血腥氣逐漸變得濃重,謝琢近乎無意識般往下刺,手上身上都濺上了鮮血,整個人卻在止不住地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驍從背後輕輕握住了謝琢冰涼的手,不斷親吻著他的鬢角和耳廓,哄道:「別怕,阿瓷,乖,別怕,鬆手……」
明明是謝琢握著匕首,躺在地上的人滿身是血,已經沒了呼吸,但陸驍卻發現,謝琢恐懼地連指尖都在痙攣。
像是密閉的角落中打開了一道縫隙,從中聽見了陸驍的聲音,謝琢握著匕首的手緩緩停下,隨後「哐當」一聲,滿是黏膩鮮血的匕首落到了地面上。
謝琢卸下力氣,覺得自己像是浸在血水中,四肢沉重,即將被無邊的冷意吞沒。
直到感覺有人從背後緊緊抱著他,緊扣著他的手,為他擦拭著滿臉的淚,謝琢才緩緩回過頭,紅著眼喊了聲「哥哥」。
無知無覺間,眼淚不斷地往下流,看著陸驍,謝琢慘笑道:「哥哥……我好疼,我手好髒,好多血,好多人都死了……哥哥,我叫我娘,可她不理我,我叫寒枝姐姐,她也不理我,我好害怕……」
陸驍抱緊了謝琢。
他的阿瓷,一直在害怕有人為他死去,害怕所有重要的人都離他而去,他將自己年復一年地困在那條天寒地凍的流放路上,從未試圖走出來,因為太痛,因為愧疚,因為太沉重,邁出一步,便是一種錯,便是對不起那些為他死去的人。
所以任由自己夜夜驚夢,再不沾熱水,再不求安眠。
陸驍吻去他的眼淚、吻上他蒼白的嘴唇,聽著他哭至聲音沙啞,雙肩顫抖。
輕拍著謝琢清瘦的背,陸驍喉間澀痛:「沒事了,阿瓷,我在你身邊了,沒事了……」
謝琢告了一日的病,沒有去大理寺。
喝過宋大夫開的藥後,謝琢繫著薄披風,被陸驍帶著翻過院牆,進了武寧候府。
牽著謝琢的手,陸驍指給他:「看,這是阿瓷喜歡的盆栽,假山石也依阿瓷說的,在底下鋪了一層苔蘚,還有雙色睡蓮也種上了,再過不久就會開花。」
擔心謝琢在書房憋悶,院子也不大,陸驍乾脆把人帶進了自己府里,想著換個地方,好歹能讓謝琢散散心。
他興致勃勃地介紹了一通,忽然聽謝琢問:「馳風,我可以去庫房看看嗎?」
陸驍呼吸一滯,試圖裝作沒聽懂:「那個……府里庫房亂七八糟,沒什麼好看的。」
「我想看那間堆著上百盒胭脂的庫房,」謝琢一雙眼看著陸驍,笑意明顯,「難道那些東西不是送給我的嗎?」
陸驍還是打開了庫房的大門,當著謝琢的面。
裡面很乾淨,擺放也很整齊,無數木架和木箱排開,滿滿當當。
謝琢看見了無數色澤如新的布料,成排的泥人、糖人和木雕,滿牆壁的風箏、花燈和竹簾,還有放滿了木箱的胭脂、眉黛、香粉,以及各式各樣的釵環耳墜。
忽然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個小木盒,謝琢拿了起來:「這裡面是什麼?」
陸驍沒像之前一樣仔細介紹,而是不自在地別開眼,卻沒有阻止謝琢打開。
木盒已經有些陳舊,打開後,是厚厚一疊泛黃的宣紙,上面的墨跡未褪,只是筆劃歪斜又稚嫩。
謝琢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這些是什麼,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塵封的信紙展開。
每張紙上寫的字不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今天在校場上弓箭射出了多遠,昨天趕在下雨前掏了大雁的窩,前兩天養的野兔跑了……
像是因為知道謝琢被困在家中,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寫信的人便借自己的眼睛幫他看,再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寫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