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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日,宮中會舉行驅鬼逐疫的大儺儀, 數百人穿著繡畫色衣, 執金槍龍旗, 很是喧鬧。通常, 咸寧帝會讓三品以上官員和勛貴入宮觀禮, 以示恩寵。
陸驍到時,沈愚正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門神和鍾馗的表演。
「陸二你怎麼來這麼晚?可無聊死我了!」沈愚大方地把捧著瓜子的手伸到陸驍面前,又肉痛地叮囑, 「你少拿幾顆啊, 嘗嘗味兒就行,我沒剩多少了。」
陸驍故意抓了一半, 見沈愚抽了口涼氣,一副心痛得要立刻厥過去的模樣,又好心地把瓜子還了回去:「有事, 忙完就過來了。而且年年都有大儺儀, 流程我都能背了。」
沈愚嗑著瓜子, 神情怏怏:「誰說不是呢,想想看, 你才看了沒幾次吧,我可是從小時候起, 每年的除日都要跟著我爹進宮來看大儺儀,太難為人了!而且還得期盼每年都能進宮來看,洛京這些人, 精明得很,你今天沒被陛下叫來看儺儀,明日的正旦國宴上找你喝酒寒暄的人就能少一半,後日來國公府遞拜帖的就更少了。」
忍不住又抱怨了幾句,沈愚說著說著,瞄見陸驍衣服上繡的麒麟,忽地想起:「你最近做的新衣服挺好看的。」
陸驍克制住要翹起的唇角,壓了壓音量,正經道:「嗯,是謝侍讀給我畫的夔紋,我讓繡娘繡到了衣服上。」
「謝侍讀畫的?真是好看,不知道能不能——」
陸驍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想都別想,這是我的特別待遇,你以為誰都能有?」
沈愚不服:「你怎麼就特別了?」
陸驍反問:「我有謝侍讀親手畫的夔紋,你有嗎?我有夔紋,你沒有,我不特別?」
突然卡殼,沈愚想了想,好像挺對的,於是只好歇了心思:「好吧,那我不去求謝侍讀給我畫紋樣了。」
在內廷驅完疫病後,大儺儀的隊伍自宣德門出宮,沿著朱雀大街和南薫大街一路往城外走,最後在城外的轉龍灣埋祟。
儀式結束,眾人各自回家,沈愚叫住陸驍:「你先別急著走!我爹讓我問你,晚上要不要來我家過除夕守歲。」
陸驍搖頭:「晚上我有約了,幫我謝謝國公爺。」
雖然陸驍從沒去過,但梁國公依然每年都會邀請一次,單是這份心意,就很是厚重了。
沈愚對他「有約」兩個字表示懷疑,但沒有多問:「行吧,那你要是無聊了就來找我玩兒,我把我的歲錢分你一半。」
陸驍就喜歡看沈愚又大方又肉痛的模樣:「謝阿蠢慷慨,」又問起,「國公府是不是有工匠?借我幾天,我過幾日想把侯府後邊的屋舍花園修整修整。」
他當初選府邸時,離皇城近的景明坊、太平坊基本都被各家勛貴占盡了,他就往外,在永寧坊挑了一處。住進去時,懶得大動,只先修整了用得上的地方。
沈愚拍拍胸口:「好,我回去就讓府里的管家帶人到你那裡。」
永寧坊。
雖不過年,但葛叔和葛武兩人還是將院中里里外外都清掃乾淨,門口掛著的燈籠也點亮了,最後還很有巧思地在院中的老樹上也掛了一盞燈籠,亮光融融。
入夜後,宮中爆竹聲越過宮牆,像他們離宮城不太遠的,都能聽見。
此時,幾聲叩門的動靜夾在爆竹聲中隱隱傳來,葛叔擦了擦手,親自去開門。
陸驍一見葛叔就說了句吉祥話,等關了門往裡走時,他像是隨口般問起:「謝侍讀是不是收到了很多拜帖?這幾日是在家休息還是要出去赴宴?」
葛叔回道:「是收到了不少拜帖,翰林院的同僚、與公子一起參考的同年都遞來了帖子,不過公子提前吩咐了的,只回帖子,別的宴會小聚,都以公子身體不好、畏寒為理由,全部推拒。」
壓下心底的不安,陸驍笑意飛揚:「那要謝謝葛叔給我開門。」
葛叔溫和道:「陸小侯爺終歸是不同的。」又指了指亮著燭火的房間,「公子正在書房裡,小侯爺還沒吃吧,正好叫上公子,一起吃夜飯。」
見除了老樹枝上掛著的燈籠,院中和往常一樣冷清,葛叔說的是「夜飯」,並未多個「年」字,陸驍就明白謝琢是不過年的,面色無異地點點頭:「我這就去叫他。」
心下卻同上次一般,湧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謝琢不在意物慾享受,沒有仕途上的追求,也沒有非常喜歡的物什,對學問沒有鑽研的心思,更沒有家人。
他清楚謝琢現在所做的都是為了報仇,但如果撐著他到今日的,只有仇和恨,沒有抱負,沒有目標,沒有對未來的期望——
那報完仇後,謝琢就空了。
一個心中空洞的人,會怎麼樣?
已經走到了書房前,陸驍抬手正準備叩門,門在同一時間從裡面被打開了。
謝琢在陸驍進門時,就已經聽見了動靜,他披著素色斗篷,頭髮散在後背,只用一根錦帶綁著,輕輕咳嗽了兩聲:「你怎麼來了我這裡?」
陸驍毫不心虛:「我父母兄嫂都在凌北邊境,管家他們也各有各的家人要陪伴。除夕夜裡,府中只有我一人,冷冷清清的。」
經過之前的一番試探,陸驍現在已經很確定,他家阿瓷還和小時候一樣,關心他,從來不會拒絕他。
比如現在,阿瓷肯定不會忍心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