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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武憂心忡忡,有些不安:「公子,徐伯明雖然已經被關進了詔獄,但有沒有可能還會被放出來?」
越想越是忐忑,「他在朝中這麼多年,手裡又捏著那麼多人,那些人如果不想死,應該只有救出徐伯明一條路可以走。那……那這樣一來,會不會讓徐伯明逃了?」
「你要知道,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謝琢每一筆依舊沉穩,不慌不忙,「如果徐伯明沒有直接被投入詔獄,那他捏在手中的人就還有用。但只要徐伯明被關入詔獄,那他就會面臨一個困境。」
收了尾,謝琢擱筆,用濕布巾擦了擦手上的墨跡,一邊道:「若沒有人為他求情脫罪,那麼,陛下會很快下旨定罪。如果有人為他求情脫罪,那麼,求情的人越多,陛下只會越想他死。」
無論何時、何種境況,都不能高估一個皇帝的心胸和氣量。
這是他們謝家用數條人命換來的教訓。
將濕布巾放下,謝琢吩咐:「你也熬了大半夜,去睡吧,就算此次不成,日後也還有殺徐伯明的機會。」
葛武雖然心裡還是不安,但他向來對自家公子格外信服,聞言點了點頭:「那我去睡了,公子也莫要太晚。」
大楚是每月逢五逢十才召開朝會,可第二天上午,文華殿中的熱鬧程度與朝會相差無幾。
今日本該盛浩元前來輪值,但盛浩元現在身在詔獄,咸寧帝又在盛怒中,不少人都擔心觸了霉頭,於是頂替盛浩元來文華殿的,就是資歷最淺的謝琢。
他安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若隱形人。
「徐閣老雖是主考官,但從出題到將題目展示於廳額,其間可不會只經一人之手,誰敢保證,不是有人故意看了題目,再對外泄露,只為陷害徐閣老?若徐閣老就這般被定了罪,那真正的主謀則會逍遙法外,誰能負責?」
「沒錯!徐閣老鞠躬盡瘁這麼多年,我們所有人在看在眼裡,決不能容忍有人以如此低劣的手段污衊和殘害忠臣!」
「無論你們再如何狡辯,事實到底如何已經明明白白!徐伯明妄想瞞『天』過海,實乃膽大妄為!」
「已經有不少疑犯被接連供出來,又有這麼多證據,你們竟然還口口聲聲說徐伯明是被陷害的,你們又安的是什麼心?莫非,你們的科考都是靠徐賊幫忙舞弊才通過的?」
「你血口噴人!」
一群穿著官服的人起初還能保有文人風範,但很快,語氣變得愈加激烈,甚至差點大打出手。
直到咸寧帝將茶盞放到案上,抬手示意高讓撤下去。
不過是茶盞輕輕磕動的聲響,卻令所有人都屏息靜氣。
畢竟,他們這場戲,也只為演給御座上的人看。
「此案到底如何,自有三司會審,你們在朕面前爭來爭去,是想爭出個什麼結果?」
剛剛還吵得面紅耳赤的人現在都息了聲音,沒有敢接話。
咸寧帝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倦和煩躁:「都散了吧,吵得朕頭疼。」
最後是內閣首輔楊敬堯代眾人出列:「陛下定要保重龍體,臣等告退。」
「嗯,」咸寧帝揮了揮手,所有人才陸續散去,文華殿又重新恢復了往常的安謐。
轉著翡翠扳指,咸寧帝站起身:「你說,朕給了他們信任、權力、財富,他們為何仍不知道『滿足』兩個字怎麼寫?還是說,朕的眼光出了差錯?」
高讓小心道:「奴婢認為,是他們太過貪得無厭。」
「貪得無厭?」咸寧帝負手而立,常服上繡著的龍紋五爪銳利,片刻後,他嘆道,「是啊,還真是貪婪,莫不是要讓朕把御座、把玉璽龍袍、把天下全都給他了,他才會滿足?」
高讓立刻跪下,不敢再接話。
這句話像是說的徐伯明,但又更像是針對二皇子李慎。
安靜許久後,咸寧帝盯著殿外的天色出神,忽地問起:「老大如何?」
高讓這才應道:「按陛下的吩咐,奴婢讓人去看了看大殿下的情況,昨日下午到現在,大殿下沒有出宮,但寫了近二十封信讓人送到宮外。」
「二十封?」咸寧帝冷笑一聲,「想來,若不是顧忌著朕,他恨不得立即將罪狀貼在徐伯明額上,當場殺了最好吧?還真是急不可耐,老二就這麼礙他的眼?」
謝琢一直沒有出聲,仔細聽著咸寧帝的每一句話。
他意識到,咸寧帝猶豫了。
將兩位成年的皇子至今拘在宮中,不封王,不建府,而是將儲位作為餌,引得兩位皇子輪番爭奪——
這正是咸寧帝想看見的。
爭奪的過程中,雙方都會極力削弱對方的力量,而兩個兒子都勢弱的局面,才會令咸寧帝安心。
同樣,儲位未定,李忱和李慎的眼光心思都只落在太子之位上,便無人會盯著帝座。
咸寧帝自己當年為了登基,手刃生父,誅殺兄長,對這個皇位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再清楚不過。
可如今,他在兩位皇子間一手維持的「平衡」,即將隨著徐伯明的定罪處死,立即被打破。
等李忱沒了對手,視太子之位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下一刻,他會如何?
他自然會盯上這世間至高的位置。
沒有哪個儲君甘心受制於人,甘心十年、二十年一直當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