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越是陷在仇恨里,就越想抓住與曾經的美好唯一的關聯。
可是,他怎麼敢開始期待、開始依賴、開始指望危險時,有別人來救他?
怎麼敢將自己的命,放到另一個人手裡?
即使,這個人是陸驍。
第22章 第二十二萬里
陸驍快步走過去, 仔細查看躲在屋外的黑衣人,發現剛剛射出的三支箭,一支射中了胸口, 另外兩支分別射中了腹部和右肩膀——
雖然挺久沒摸手弩了,但我的準頭依然很不錯。
這時, 頭頂的雨一停, 陸驍抬頭,就發現是謝琢替他撐了一把傘。
明明他都已經淋濕了。
不過陸驍勾起唇, 沒有拒絕, 就這麼將整個院子都檢查了一遍。
西面的房間裡空無一人,陸驍想起:「葛叔呢?沒在家?」
他對上次給他泡過一壺茶的老僕印象很好。
謝琢輕輕咳嗽了兩聲,回答:「葛叔前兩日回了清源,處理一點瑣事。」他撐著傘, 問面前渾身濕透的人, 「要不要換身衣服?」
「不用不用,」陸驍順口說起舊事, 「我十一二時,在軍營的校場裡扎馬步, 管他是烈日還是暴雨,反正都不能動。要是動一下,」他比劃了一個長度,「我爹就用這麼長的箭,用布把箭頭包起來, 『咻』一下射我腿上。還有一次, 冬天,我是前鋒軍,領著人在雪地里急行, 雪厚得能到小腿。找到了狄人的軍帳後,就悄悄在外面趴著,從下午趴到半夜,起身的時候人都快凍僵了,所以這點雨不算什麼。」
回到臥房,陸驍正好講完,見謝琢聽得認真,又打量他的臉色,笑著問:「有沒有好一點?」
謝琢微怔:「什麼?」
「我剛剛看你臉色有點白,是不是被嚇到了?」
謝琢注視著一臉關切的陸驍,明白過來,這人突然說起這些舊事,不過是擔心他害怕,想岔開他的注意力而已。
明明自己身上的雨水還在不斷往下滴,卻一心擔憂他會不會害怕,甚至還在聽見他咳嗽後,很仔細地用背擋住了風。
謝琢想問,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但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收起傘,謝琢壓著喉間的癢意,低聲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陸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甚至不覺得自己對謝琢有多好,一時間有些茫然:「我想對你好,自然就對你好了,好像……沒什麼原因。」
說出這句話時,陸驍心裡有什麼念頭很淺地掠了過去,蜻蜓點水般。
謝琢沉默片刻,突然轉開話題:「這幾個黑衣人是來殺我的,我猜測,應該是文遠侯府派來的人。」
前日在宮道上,他突然抬起眼,便看見了文遠侯臉上明顯的探究之意。不過,以文遠侯的謹慎,絕不會在探清敵人虛實前貿然動手,這次的刺殺,多半是羅紹的手筆。
「文遠侯府?」陸驍皺起眉,「他們怎麼會來找你的麻煩?」
謝琢沒瞞著:「是我告訴大皇子和羅紹,陛下會在重陽節舉行賞花會,也是我提供了『鳳凰振羽』的線索。」
陸驍一貫護短:「這是什麼道理?沒人逼著羅紹折辱那名女子,也沒人抓著大皇子的手,狠狠給羅紹紮上一刀。他們之間的仇怨,憑什麼怪到了你身上?還動了殺心!」
謝琢唇色更淡,良久,他勉強牽起一抹笑:「是啊,這是什麼道理。」
把不放心的陸驍支走後,謝琢打來一盆水,反覆清洗自己的手,又用布巾仔細擦乾。
陸驍……太乾淨了。
即便被困在洛京,不得不面對勾心鬥角和虛與委蛇,但陸驍從始至終,心裡都裝著凌北的月色和千里闊野,都是乾淨的。
可他呢?
讀過無數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學過無數經世濟民的大道理,他謝琢依然只是個滿心算計、滿手鮮血的小人。
跟他不一樣。
葛武回來時,就看見謝琢正出著神,雙手已經被布巾擦得發紅,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他奇怪道:「公子,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髒。」謝琢回過神來,問葛武,「可有受傷?」
「一點刮蹭的小傷,不礙事。人已經解決了,死了一個,另一個重傷,我想著公子可能有話要問,就把人帶回來了。」
「嗯。我去看看。」往外走時,謝琢順手拔下了釘在床柱上的弩箭。
檐下,黑衣人被葛武隨意扔在地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謝琢蹲下身,淡聲問:「文遠侯世子是怎麼吩咐你們的?」
黑衣人裹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呼嗬著,不說話。
謝琢握著拔下來的弩箭,箭尖抵在黑衣人的掌心,用力刺了進去,冷淡道:「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說完,箭尖又深了半寸。
劇烈的疼痛激的黑衣人頸側暴起青筋,冷汗立刻就冒了出來,他顫抖著出聲:「我說……世子、世子讓我們別輕易讓你斷氣,要把你帶回去,他要、要親手活剮了你……」
謝琢輕聲問:「還有嗎?」
「世子還說你長成這般模樣,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人動過心思……還說會讓你嘗盡苦頭……」黑衣人的手被短箭釘在了地上,額上的汗珠混著雨水流過眼瞼,他盯著眼神平靜的謝琢,面上浮起懼意,仿佛這人根本就是嗜血的惡鬼,沒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