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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出中軍帳,陸驍把張召拉到一邊:「洛京來信了?」
「來了來了,不過不只是信。」張召學機靈了,沒等陸驍催,就趕緊把東西都拿了出來,「一個小布包,一封信,謝侍讀讓商隊送來的。」
陸驍沒注意到自己唇角已經勾起了笑,他先認認真真看完信,又小心折整齊,放到心口溫熱處。
在確定布包里裝的是謝琢送給他的加冠賀禮後,笑容更是粲然。
張召不知道信上寫了些什麼:「少將軍,你怎麼笑得這般開心?」
「有嗎?我有笑嗎?」陸驍說著,一邊打開布包,將裡面的一條深色的皮編手繩拿出來,系在了左手腕上,直接打了個死結。
手繩長短剛好合適,明顯是阿瓷還記得他手腕的尺寸。
陸驍忍不住朝洛京的方向望了一眼。
張召看不明白了:「這是什麼?謝侍讀送您的?」
陸驍戴上後就捨不得給張召看了,藏在衣袖裡:「他親手編的,專門用的佛家的結繩法,能擋凶煞氣,保平安!讓我戴在手腕上,特意用來套住我——套住我的命的。」
他又擺擺手:「算了,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又不懂。」
張召:「……」
他總覺得,自家少將軍是在隱晦地炫耀。
初十,天子罷朝。
幾個閣老尚書前去探看後,說咸寧帝會突然病倒,主要是因被前首輔楊敬堯蒙蔽多年,又念起十二年前謝衡舊案,太過勞心傷神。太醫叮囑一定要臥床靜養,莫要勞倦。
眾臣走出大殿,口中都道咸寧帝難以接受自己信重之人竟是此等奸佞之臣,還因此痛失凌雲關,心生鬱結也是正常。
但任誰心中都清楚,若無咸寧帝的授意,楊敬堯如何敢在十二年前構陷謝衡?又如何敢在十二年後,串通北狄,將凌雲關拱手相讓?
誰借給他的膽子?
楊敬堯確實是奸佞國賊,但他們這位陛下也沒有乾淨到哪裡去。
一時間,眾臣各有思量。
寢殿裡,高讓扶著咸寧帝坐起身,背靠著壽紋軟枕,又將藥碗遞了過去:「陛下,該服藥了。」
咸寧帝端著藥碗,忽道:「你可知昨夜朕做了什麼夢?」
高讓小心道:「奴婢不知。」
見咸寧帝將藥喝完,他又趕緊將蜜餞呈了上去。
含著蜜餞,咸寧帝放鬆地靠在軟枕上,緩緩閉上眼睛,沙啞道:「昨夜啊,朕夢見無數百姓和文人舉子站在朱雀大街上,吵吵嚷嚷,他們高聲怒罵朕殺父弒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又罵朕昏庸無道,陷害忠良。」
高讓連忙勸慰:「陛下,夢都是反的。如今四海昇平,百姓感激您還來不及呢,怎會罵您?而且,就幾個月前,您不是還說那些文人寫的歌功頌德的文章不切實際,將你誇得天花亂墜嗎?」
咸寧帝像是睡著了一般,許久沒有說話。
就在高讓準備放下床帳時,突然聽咸寧帝緩聲開口:「朕還看見,老大站在宮門的城樓上,身著龍袍,正要接受百姓朝拜。那些人都稱讚他是明君,仁愛寬厚。」
高讓一驚,飛快看了一眼咸寧帝,見他仍未睜眼,硬著頭皮謹慎回答:「陛下定是看錯了,說不定陛下看見的,是年輕時的自己,正受萬民朝拜。」
「老大現在在什麼地方?」
聽咸寧帝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高讓暗暗鬆了口氣,回答:「太醫剛離開,大殿下就來求見陛下,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讓大殿下先回去。據說,半個時辰前,大殿下有事出了宮,現在還沒回來。」
「又出宮了?」咸寧帝冷笑一聲,「這是有多少大臣等著他去結交,還是有多少宴席等著他去參加?真是忙得很啊!兒子大了,這道宮牆也攔不住他了。」
確實如咸寧帝所說,自楊敬堯畫押認罪後,大皇子突然就變得更加忙碌——
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天子不仁,大臣自然就將希望轉寄於了儲君。
即使咸寧帝再是打壓、再是不承認,如今三位皇子中,一個無緣儲位,一個遠在凌北,排除下來,李忱都是穩穩噹噹的儲君人選。
至十五的大朝,咸寧帝面色不華,病氣明顯,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了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和御史中丞上稟,楊敬堯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當處以凌遲,誅三族。
咸寧帝沒有多言,抬手准了:「諸卿依律即可。」
此案終於塵埃落定,三人躬身領命。
俯視群臣,咸寧帝拍了拍手邊的龍頭:「諸卿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禮部尚書與程閣老對視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儲之事。
咸寧帝冷笑,尚未答話,就又有十數位大臣陸續出列,高聲附議。
朝堂猝然一靜。
殿中眾臣雖然低頭垂眼,但這明顯是一次提前計劃好的施壓,而施壓的對象,便是當今天子。
咸寧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斂,雙眼微眯,面色逐漸陰鷙,他看著二十幾個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殺意,又很快掩下。
「閣老程浩乾,禮部尚書史遠,戶部尚書范逢,」咸寧帝將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頓幾息後,陡然怒極,「怎麼,你們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禮部尚書咽了咽唾沫,握緊笏板:「臣等並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儲君,於禮法,於宗法,於江山社稷,都不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