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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琢離開天章閣,照例在宮門口核對進出的腰牌,等他走出一段路,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隨即是陸驍和侍衛寒暄說笑的聲音。
不由自主地,他的腳步慢了下來。
不過些許時候,依舊一身黑色麒麟服的陸驍,大步從他身旁走過,仿佛沒有注意到他。
張召早就牽著馬等在宮門外,陸驍吹了聲呼哨,那匹馬就極通人性地踱了過來,打了個響鼻。
陸驍伸手摸了兩把馬的鬃毛,笑著說了句什麼,隨即身形矯捷地翻身上馬,騰起的衣擺間,金線繡成的麒麟圖案在夕陽下熠熠生光。
他端坐在馬背上,革冠高束,身形如刃,眉眼鋒銳,執著韁繩調轉馬頭,輕快地朝遠處疾馳而去。
從始至終,沒有看謝琢一眼。
謝琢一身緋服,站在原地,身影被夕照拉得斜長。
風已微寒,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雙眼注視著陸驍遠去的背影,想,這樣就……很好。
願君白馬銀槍,驍勇馳風不彷徨。
第26章 第二十六萬里
「公子, 我讓人在詔獄附近只蹲守了一天,就發現不止五撥人去給獄卒和刑師塞銀錢,讓他們下手重一點。」葛武唏噓, 「文遠侯父子兩個,不知道是做了多少腌臢事、才讓這麼多人恨得牙癢。」
謝琢靠著車廂壁, 臉上沒什麼血色, 神情懨懨:「還有嗎?」
「據說文遠侯咬死不承認自己指使羅紹去刺殺大皇子。」
「上刑了?」謝琢很清楚,「謀逆」這個罪名和別的罪名性質不同, 輕重裁斷全看帝王心意。
在咸寧帝已經「相信」羅常謀逆的情況下, 若羅常在詔獄中拒不認罪,那麼,只會是主理詔獄官員的失職。
到了這一步,沒有人會關心過程, 也沒人在意羅常在獄中會遭遇什麼,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供狀與畫押而已。
「上了,說是詔獄十八種酷刑, 已經輪番在羅常身上試了一半。起初羅常哀聲震壁,很快沒了力氣, 每每都要潑冷鹽水才能醒過來。不過還挺奇怪,每次行刑時,羅紹都會在旁邊看著,見他爹痛得抽搐了,還會大聲叫好, 讓刑師再狠一點, 反正不太正常。」
葛武匯報完,正好到了宮門前,他回頭看向馬車內, 見謝琢闔著眼,臉色蒼白,擔憂:「公子可還好?要不今日告個病假?」
「不用,只是昨夜沒睡好,無礙。」謝琢坐直身,整了整身上的緋色官服,輕聲吩咐,「你先回去,找人假裝苦主,多給刑師塞點銀錢,讓他注意著,千萬別讓羅常輕易死了。另外,告訴刑師,多剮下羅常一塊肉,就給他十貫錢,能拿多少錢,全看他的本事了。」
葛武仔細記下:「是,公子。」
每月逢五逢十召開朝會,昨日大朝上,不少大臣都滿腔義憤,歷數羅常父子的罪名,咸寧帝開始還聽得耐心,後面就煩了,讓他們都回去寫了摺子遞上來。
於是謝琢進文華殿時,就發現今日的摺子比往日多了許多。
高公公的徒弟迎上來,溫聲和氣地開口:「陛下去探看大殿下的傷勢了,不在殿中,要勞謝侍讀將這些摺子都理上一理。」
說完,又讓人上了一杯熱茶。
謝琢接下後,放到桌邊,道了聲「勞煩。」
摺子雖多,有的還洋洋灑灑幾千字,文辭極為繁冗,但給羅常父子列出的罪名,不外乎欺男霸女、侵占田宅、收受賄賂、謀害人命、結黨營私,俱是證據確鑿。
還有些慣會逢迎聖心的,見咸寧帝態度明確,羅常不可能再翻身,便列了些通姦亂倫、幃薄不修之類的罪名,說得有鼻有眼。
而不同的摺子語氣立場也有不同,各自的心思幾乎都昭著紙上。
謝琢不偏不倚,只管仔細羅列批註。
咸寧帝回文華殿後,先看了謝琢的整理批註,又大致翻了翻摺子,感嘆:「此案發生以來,朕之所見所聞,無不是痛斥責罵羅家父子,恨曾與之為伍,恨不得將所有髒水都潑在這兩人身上。只是延齡,中正公立,無黨無偏。」
謝琢擱下筆起身,拱手道:「無論事情如何,陛下心中自有明斷,無需臣之拙見,臣只需要做好分內之事而已。臣亦時時警醒自己,肩負聖恩,有幸於御前,掌機要奏牘,萬不可有私心。」
「延齡很好,」咸寧帝將手裡的摺子扔到案上,「要是上摺子這些人,人人都有延齡這份心,就不會讓朕這麼頭疼了。」
他指指摺子上的墨跡,「看看,落井下石的、憑空杜撰的、義憤填膺的、趁機構陷的,當真是人間百態!」
殿中極靜,只有咸寧帝的聲音。
「特別是老二那一派,恨不得把羅家父子往死里罵,最好再讓朕一怒之下,多斬幾個人,讓老大元氣大傷最好。」
沉吟片刻,咸寧帝突然厲聲道,「他有沒有想過,他親哥哥受了重傷,此刻正躺在病榻上!」
咸寧帝這怒氣來得突然,高讓和謝琢最先跪下,隨即,殿內所有的內監宮女齊齊跪伏在地,不敢抬頭,殿中空氣驟然緊繃。
「延齡。」
「臣在。」
咸寧帝沉聲道:「你替朕擬兩道旨意。一是,除謀逆外,羅常和羅紹旁的罪名,通通詳查、細查,查完後,讓刑部和大理寺給朕上份摺子,朕要知道,這些年,羅常和羅紹仗著朕的信賴,到底幹了多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