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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文華殿中響起兵部尚書呂義怒極的叱罵:「五月初一就該到凌雲關的兵械,為何五月初二還在數百里開外?北狄人又是如何得知我方押運路線?兵械落入北狄人的手裡,砍下的是我大楚將士的頭!何等荒謬!」
戶部尚書攏著袖口:「如今凌雲關已失,你糾纏這些問題有何用?」
工部尚書也道:「現在最要緊的是,陸大將軍重傷昏迷,凌北群龍無首,若北狄人趁此再度進攻,蒼煙臺是否能守住還是個問題。」
兵部尚書呂義臉色鐵青,指著工部尚書的鼻子罵道:「你現在裝什麼憂心邊關戰事?當初不想給武器,你讓邊境將士拿什麼去擋北狄鐵騎?現在開始憂心了啊?你憂心的是什麼你自己清楚!」
工部尚書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夠了,」咸寧帝出聲,「朕把你們叫來,不是聽你們吵架的。吵了一刻鐘,可吵出什麼結果來?」
呂義將要出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咸寧帝這才點名:「楊卿,你來說說,如今敵軍環伺,該如何解凌北之危?」
楊敬堯躬身:「臣以為,應讓定州守備軍統領趙鼎立刻前往凌北。」
「趙鼎?他能幹什麼?」兵部尚書呂義立刻反對,「定州雖與凌州相隔不遠,但仍需要不少時間才能趕至凌北,更何況,趙鼎對凌州軍務完全不熟,此乃戰時,戰事緊急,他如何擔下此等重任?」
有人反駁:「除了定州,與凌州隔得近的只剩寧州和滄州,但這兩州守備軍的將軍也要防著北狄人,脫不開身。」
「反正輪不上他趙鼎!凌北地形氣候極為複雜,耶律真用兵狡詐,讓趙鼎去?去幹什麼?帶著我大楚將士送死嗎?」呂義毫不客氣,「怎麼,這趙鼎是你們當中誰的親戚?」
戶部尚書范逢怒道:「你個呂義——」
呂義眼睛看著范逢,但話里話外朝著的都是楊敬堯:「我說的有錯?想讓趙鼎去凌北,也不看他兜不兜得住!」
謝琢官職低,沒有他說話的份,只在無人注意的位置安靜坐著。
楊敬堯,或者說咸寧帝,打的是以一關一城換取兵權的主意。或許在咸寧帝心裡,以一座凌雲關,換陸家兩將身死,兵權旁落,換此後二十年的安心,是極為划算的。
謝琢垂著眼,眼中滿是冷嘲。
先不說死去的將士、死去的百姓都是一條條人命,咸寧帝如何就篤定地認為,耶律真領著北狄騎兵撕開了凌雲關這個口子後,不會趁機揮兵再進?
而北狄騎兵突進時,他派去的一個趙鼎,或者王鼎李鼎,就一定能攔得住?
凌北無糧無械無良將,怎麼攔?
他冷眼看著這些人在爭論此時應該派誰去凌北才能撐起局勢,能看出,兵部尚書呂義幾次都差點將那個名字說出口,但最終都有所顧忌,不敢言明。
沒過多久,高讓的徒弟腳步匆忙地進了文華殿。
謝琢似有所覺,望向殿門之外。
咸寧帝抬抬手,制止了殿中的爭論,詢問:「什麼事?」
高和低下頭:「稟告陛下,武寧候跪在殿外,求陛下施恩,讓他回凌北送陸大將軍最後一程,以全孝道。」
第65章
高和的話音落下後, 殿內沒有人敢出聲,都在等著咸寧帝的反應。
無人注意處,謝琢緊捏著筆桿的手指驀地鬆了下來。
陸驍沒有請戰, 也沒有說自己能挽凌北之危,甚至根本沒有提一個「戰」字, 而是跪在文華殿前, 懇請咸寧帝讓他去送父親最後一程。
咸寧帝若不應允, 那「以孝治天下」便成了笑話。
殿中人都知道,陸驍生在凌北長在凌北,十四歲上戰場,短短兩年便立戰功無數,無論是從對凌北地形軍務的熟悉程度,還是在凌北軍中的威望來看,都是扛起凌北危局最為穩妥的人選。
但同樣,每個人也都知道, 咸寧帝忌憚陸家已久,幾乎成了心病, 當初用盡心思手段,陸淵也配合, 才順利將陸驍留在了洛京。
如今,凌北戰敗,若追究罪責, 陸淵和陸緒父子兩個都逃不了,說不定凌北陸家就此被抹去也不是沒可能。
此刻放未長成的老虎歸山林, 絕不是咸寧帝想看見的。
可陸驍給出的理由,又讓人挑不出任何錯來,令咸寧帝無法直接拒絕。
謝琢朝外望去, 隱約能看見陸驍一身黑色麒麟服,發冠未束,跪在文華殿的玉階前,脊背挺直。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視線,再未多看。
一個時辰後,眾大臣仍在殿中商討,謝琢則離開了文華殿,準備回大理寺。
他一步步走下玉階,仿佛沒有看見跪在那裡的人,但在經過陸驍身邊時,他腳步不太明顯地停了停。
緋色官服的袍角自餘光里消失,陸驍寒潭般的眸子裡有瞬起的波瀾。
他聽見剛剛經過的人小聲告訴他:「不會讓你跪太久的。」
謝琢還沒走到宮門口,便被人攔了下來,小太監朝他做了個揖,他什麼都沒問,隨小太監去了偏僻處。
大皇子李忱正來回踱步,見謝琢行來,問道:「謝侍讀,情況如何?」
他在聽說凌北戰敗後,就知道這天可能要變了。
凌北被陸家把控時,是帝王的心頭大患。而凌北一旦脫離陸家的轄制,立刻就變成了一塊無主的肥肉,任誰都能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