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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沒什麼人了, 袖口處的拉扯感也跟著消失, 陸驍有些不舍,甚至懊悔剛剛應該再走慢一點才對。
謝琢停在一個燈架前, 仔細看了看上面掛著的一個個花燈:「這是我第一次在正旦出來看燈。」
將被謝琢牽過的那處袖口握進手裡,陸驍又有些心疼:「那以前過年時,延齡會做些什麼?」
謝琢視線從燈上畫著的喜鵲收回, 想了想:「會看書和練字, 有時外面會有孩童點燃爆竹, 或者嬉鬧到後半夜,睡不著, 就乾脆看一夜的書。」
陸驍曾聽不少人誇過謝琢殿試時寫策論的字體悅目,華美秀潤, 圓融雅正,很受咸寧帝稱讚。而無論是一手好字,還是信手拈來的經義, 都非一日可成。
阿瓷以前,曾吃過許多苦,耗費了很多心力。
似是從神情看懂了陸驍心中所想,謝琢道:「我並未覺得辛苦,反而因為有可以做的事感到踏實。」
他可以通過讀書、寫文章、考科舉進入翰林院,可以親身處在這個旋渦,可以做許多事。而不是只能遠遠龜縮在一隅,滿是恨意,卻無能為力。
這時,有幾個稚童提著花燈從旁邊跑過,嬉鬧聲很遠都能聽見,注意到謝琢似乎在那幾個稚童跑過時,連看了好幾眼,陸驍放下一句:「在這裡等等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就快步走開了。
謝琢站在原地,攏了攏斗篷,想起上一次,陸驍去買蜜煎雕花來哄他時,也是說的差不多的話,心頭不由升起幾分期待來。
他很少體驗到這樣的心情。
在謝琢以往的經歷中,獲得的大多數「結果」,都得於他精心設計、千般斟酌,都是他意料之中的回報,無論科考還是人心,俱是如此。
而結果是好是壞,在棋局開始之初,就已經或多或少地顯露出痕跡。
但陸驍是不確定的。
是他完全無法預測、無法提前判斷的。
會讓他心生期待和忐忑,會讓他覺得,即使期待落空,也同樣是一種驚喜。
而這一次,陸驍同樣回應了他的期待。
當謝琢轉過身,看見陸驍手裡提著的兩個兔子燈時,有一瞬的怔忪。
陸驍將手裡的東西遞到謝琢面前:「有個老師傅專做動物花燈,我挑來挑去,還是挑了兔子燈。」說完又連忙解釋,「上次送你的白兔耳墜,你似乎沒有不喜歡。」
所以覺得他應該不討厭兔子?
謝琢伸手,將燈籠接到了手裡,提起來湊近去看,暖黃的光透過白絹,兔子的紅色眼睛是用硃砂點的,很是傳神。
陸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延齡……笑起來很好看。」
或者說,不單是好看,還讓他想起姣花照水之類的詞語。
聽陸驍這麼說,謝琢才發現自己笑了,他下意識地想收斂笑意,又反應過來——在陸驍面前,似乎不需要太過遮掩真實的情緒。
於是,謝琢難得沒有掩飾自己的喜歡,一直提著燈不鬆手,邊走還會邊注意著燈里的蠟燭有沒有熄滅。
就像年紀尚小的稚童驟然間收到了一個禮物,萬分喜愛又珍惜。
明明只是兩個極為常見的兔子燈而已。
這讓陸驍有種把燈籠店裡所有的燈籠都買下來,全部送給他的衝動。
朱雀大街上的喧鬧聲不斷傳來,陸驍問:「延齡想不想過去看看?」
「不想去,那邊人太多了。」謝琢早已過了喜歡看熱鬧的年紀,也對除夕正旦這樣的喜慶節日可有可無,不過,「馳風在洛京住了好幾年,可以講給我聽嗎?」
陸驍就真的描述起來。
「朱雀大街兩邊都搭了彩棚,像會仙酒樓之類的,會請樂伎舞伎在彩棚裡面表演,吸引行人,旁邊則會擺上賣珠玉首飾、帽子梳子和各種小玩意兒的攤子,東西都賣得很快。除了歌舞,還有表演蹴鞠、上竿踏索、口吞鐵劍的,另外,還有些賣藥算卦看手相……」
這道聲音逐漸和幼時重疊。
謝琢還記得,那一年的中秋,他不能出門,陸驍便匆匆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來,把所見所聞一一描述給他聽。他當時被護在院中,聽完後,就覺得自己也跟著去玩兒過看過了。
陸驍說完,見謝琢笑眼專注地看著他,聽得極認真。
這一眼,讓他覺得和平日很是不同,又乖又軟。
「延齡?」
謝琢在風中拎著兔子燈,搖搖頭:「沒什麼。」
他只是發覺,他極力地用理智,高築城牆,回首時才發現,身後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
等陸驍將謝琢送到家門口,正在猶豫要不要說點什麼再回侯府,就聽謝琢開口:「……走了這麼久的路,要不要進來喝盞茶?」
陸驍本來一點也不渴,走的這段路也完全算不得遠,但他答道:「好,我正好有點渴了!」
將兔子燈放好後,謝琢才去了斗篷,因為愛潔,還順便換了身衣服。
不過剛踏出臥房門就被等在門口的葛武攔住了。
「公子,宋大夫叫藥童來了一趟,傳話說,您有大半個月沒去千秋館複診了,宋大夫還說,要是您再不去,他就帶著藥箱上門來。」
被冷風嗆地咳嗽了兩聲,謝琢緩了緩氣息:「我知道了。」
葛武也擔憂:「公子,您這咳嗽斷斷續續一直不見好,我們這兩天就去趟千秋館吧,若您寒疾又犯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