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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仙酒樓里,謝琢隔著窗,看著楊邁被城門守軍押著送往大理寺,引得沿路無數百姓議論。
葛武有些激動,手拍在窗欞上:「公子,陸小侯爺當真送了公子兩份大禮!」
謝琢浸冷的眸中泛出零星的笑意,單是聽見這個稱呼,他骨縫間湧出的寒意就少了許多。
丁全送來的那封信里,陸驍送了他三樣東西,一是阿術列的供詞,一是楊邁的自首,最後一件,是陸驍半夜睡不著外出跑馬時,在溪水邊摘的一朵藍紫色野花。
陸驍還特意在信里寫了,說這種花不管是在清源還是在洛京都找不到,為凌北獨有,便讓丁全送來給他看看。
前兩件東西,謝琢都一一放到了大皇子面前。至於最後一件,花送到時已經謝了,謝琢將它仔細夾在了陸驍最喜歡的一本兵書里。
「該走了。」
見謝琢起身,葛武不解:「公子,我們要去哪裡?」
「大理寺。」
楊邁在城門自首一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皇子正在琴台約見倚重的中年謀士,聽見這個消息後,撫掌連說了三聲「好」。
灰衣謀士起身拱手祝賀:「如此一來,楊敬堯通敵叛國的罪名是徹底摘不掉了,恭喜殿下,距離儲位又近了一步!」
李忱志得意滿,又在聽見「儲位」兩個字時,陡然生出了幾分不滿足,不過他面上神色不變,笑言:「陸驍識趣,不僅送來了阿術列的供狀,還把楊邁找著了!這次做得不錯,確實應該記他一功!」
謝琢的馬車在大理寺門前停下時,正巧遇見匆匆趕來的侯英。
兩人一起往官衙走,侯英說話有些急:「謝侍讀也聽見消息了?」他面露激動,「原以為楊邁不是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就是已經被楊敬堯處理乾淨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謝琢似乎有些不解:「可是以楊敬堯的謹慎,應該不會留著把柄不處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侯英解釋道,「我猜測,沒處理楊邁,一方面是因為楊敬堯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暴露,另一方面則是,楊敬堯雖為首輔,但實際沒什麼人可用。他家中貧寒,父母親族凋零,連這個楊邁都是同姓攀附,不是什么正經親戚。想來,好不容易遇上個用著趁手的,楊敬堯暫時捨不得殺,這個把柄也就留下了。」
兩人邊走邊聊,到了官衙的議事房,發現所有人都到了。侯英與謝琢對視了一眼,知道今晚的大理寺肯定又要掌燈擎燭了。
這次大理寺辦事很快,不到兩天,楊邁的供狀就放到了咸寧帝的御案上。
關於楊敬堯如何將他安排入禁軍,如何讓他在押送兵械的途中往外傳遞消息,又是如何在馬料中下藥,如何告知北狄人押運隊伍的所在等等,楊邁全都供認不諱。
他還多次表示自己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楊敬堯到底想做什麼,他只是按照楊敬堯的吩咐行事而已,希望推勘官看在他自首的份上,能酌情減罪。
這份供狀立刻就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楊敬堯的親族親自指認,無論是時間還是別的全都對上了,幾乎沒有可狡辯的地方。極短的時間內,無數大臣紛紛上書,痛斥楊敬堯禍國殃民之心、殘害忠良之惡,請求咸寧帝下旨處決楊敬堯。
將畫押的供狀以及大理寺卿呈上的摺子看完,咸寧帝又翻了翻御史台呈上來的摺子,低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知曉這話中罵的是楊敬堯,高讓研著墨,笑道:「陛下,太液池裡的荷花開得正漂亮,陛下可要去走走,散散心?」
捏了捏眉心,咸寧帝起身:「走吧。」
御輦至太液池附近,咸寧帝帶著高讓緩步行去。
「你說朕當年,到底有沒有做錯?」
高讓斂目,恭敬道:「陛下所做,無不為天下、為江山,何錯之有?」
在咸寧帝身邊伺候了三十年,他深知,這句話並非咸寧帝認為自己在謝衡的事情上做錯了什麼。
就像那句「沒用的東西」,不過是咸寧帝覺得楊敬堯沒有把首尾抹乾淨,徒增事端,給他添了麻煩而已。
高讓跟在咸寧帝身後,在經過一片荷花時,聽見了兩個負責清理淤泥的內侍隱在荷葉之間,正在閒聊。
「這次是你跟著羅公公出宮採買,快跟我說說,那些刁民真的整日在茶坊酒肆里說閒話,聲稱楊首輔犯下的惡事是陛下支使的?」
高讓一個激靈,立刻就想出聲呵斥,咸寧帝看他一眼,揚手阻止了。
荷葉叢里,水波一圈圈盪了過來,另一個小太監的聲音隨之傳來:「沒錯,那些刁民還寫了話本,說就跟那些戲文里演的一樣,陛下容不下陸家,也容不下謝家,所以才讓楊首輔動手的。」
「還寫了話本?」
小太監的嗓音尖細:「對啊,書鋪的店主說這話本買的人很多。我原本想翻開看兩眼,結果被羅公公打了手,現在都還紅著。」
「……」
帶著高讓走遠後,咸寧帝問:「你說那個話本里會如何編排朕?」
高讓持著拂塵,低頭不敢言。
「他們會說朕重用通敵的奸臣,說朕是非不分,說朕薄情寡義,說朕視人命如草芥,將凌雲關拱手相讓,不把邊境守軍的人命當命看,還會說朕沒有容人之量,生性多疑,處心積慮暗害陸家,不配為天下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