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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謝氏一門無一人生還,侯英心情也沉了下去:「你說的沒錯,人已經不在了,洗清了冤屈又有什麼用?」
臨到散衙時,見侯英手中拿著幾張紙,似有些遲疑,謝琢主動開口詢問:「侯寺丞可是忙不過來了?若有什麼是謝某能幫上忙的,儘管吩咐。」
侯英笑道:「什麼吩咐不吩咐的,不過確實有件事想讓謝侍讀幫幫忙!」
天色漸暗,獄中更是昏黑,引路的獄吏寒暄:「今日怎是謝侍讀過來了?」
謝琢拿著紙頁跟在他後面,解釋道:「侯寺丞家中有急事,便托我來一趟,只是簽字畫押,不是什麼要緊事。」
正說著,兩人站到了囚室前,獄吏招呼了兩句,便離開繼續去做手上的事。
謝琢公事公辦:「這裡有份供狀需要楊首輔過目畫押。」
「楊首輔?」楊敬堯淡笑,「謝侍讀莫要折煞老夫。」
謝琢沒有接話的意思,等楊敬堯看完楊府管家的供狀,在末尾簽字畫押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羅常,徐伯明,我,接下來該輪到誰了?」
楊敬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琢停了下來。
「我曾懷疑過你,又在一次次試探中打消了懷疑。」楊敬堯盯著身穿緋色官服的背影,「沒想到當年謝衡瞞天過海,竟留下了一條血脈。」
聽見「謝衡」兩個字,謝琢才轉過身,懸在牆壁上的燈火的光映入他眼中,卻未能將眼底的堅冰消融半寸。
「你不配提這個名字。」
楊敬堯突然笑了起來,笑聲還越來越大,在空蕩的囚室中激起回音。他想,真是可笑啊,咸寧帝一心想讓謝琢當一條溫馴的狗,聽他的話,替他辦事,當他殺人的刀。
卻不知道,當謝琢取下嵌進肉里的面具,就是徹徹底底以仇恨為食的瘋犬!
對上謝琢的視線,楊敬堯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謝衡時的情景。
父子兩人長相面容相似不多,但眼神卻一模一樣。
眸光清明又剔透,仿佛能一眼望穿他心底所有藏不住的髒污貪慾。
他不嫉恨謝衡嗎?
他當然嫉恨。
以至於在將謝衡從首輔之位上拉下來後,終他一生,都再沒有過如那一剎的澎湃快慰!
眼中逐漸染上瘋狂的惡意,楊敬堯出聲:「你是不是沾沾自喜,以為大仇得報?」
不等謝琢回答,他又嘶聲道:「可殺了羅常、殺了徐伯明、甚至殺了我,又怎麼樣?害死謝衡的罪魁禍首,從來就不是我們!我們不過是馬前卒,是棋子,是受驅使的禿鷲!」
他整個人按至近前,枯瘦如爪的五指握著木柵,雙眼泛起深紅,目眥欲裂:「謝琢,你這一輩子都報不了仇!這就是命!你謝家被滅了門,所有人都死不瞑目,可你註定一輩子都報不了仇!」
謝琢沒有如他所想,反而往前邁開半步,站在了木柵前。
「命?我不信命,也不信天。」謝琢嗓音低,尾音因疑問而輕輕揚起,「你以為我會同你一樣,卑微地匍匐在他腳下,搖尾討好,一輩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不敢忤逆分毫?」
楊敬堯慢慢變了臉色,呼吸不穩,肩背劇顫。
謝琢眸光如雪:「殺人償命,是皇帝又如何?」
第71章
七月初九, 陸驍的加冠禮在凌北的中軍帳里舉行。
長風卷著薄雲,曠野將天際線延伸得極遠,寫著「陸」字的旌旗立在帳前, 映著千里夕照。
沒有普通勛貴世家在冠禮上的複雜流程,陸驍身披銀甲, 跪在父母面前,先謝父母生養之恩,再由母親宋語歸將他的頭髮束起, 父親陸淵為他戴上革冠。
從洛京回凌北不過兩個月,他身上鉛塵盡洗, 眸光浸著血與風沙, 桀驁而俊朗,如一把韜晦多時、終於出鞘的名刀。
陸淵鬢髮染霜, 身材魁梧,周身的威勢從數十年刀山血海而來, 即使不久前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也不曾損沒分毫。
他大掌拍了拍陸驍的肩:「你算是真正長大成人了。」
陸驍站起來,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革冠, 又恢復了一貫懶散的模樣,先誇讚了一句宋語歸束髮束得好,又朝陸淵道:「知道了,以後一定會孝順你的!」
陸驍笑罵:「你個兔崽子!」
這時, 張召在帳外比了個手勢, 陸驍心神立刻被勾了過去, 十分敷衍地找了個藉口:「我去營里巡巡邏!」
往外走了兩步,陸驍又停下,突然問:「爹, 娘,及冠之後,是不是就可以議親了?」
宋語歸梳著一個簡單的髮髻,衣裙也不繁複,利於行動。她氣質言語很是利落,笑話陸驍:「怎麼,想討媳婦了?」
她倒是沒懷疑過自家這個小兒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情感上會有什麼動靜,畢竟他嘴裡成天不是和誰打架切磋,就是兵法行軍,跟沒開竅似的,這令她和陸淵一直很擔心自家兒子以後會沒人要。
而且,算起來,上次從他口中聽見小姑娘的名字,還是在他念叨謝家阿瓷的時候。
陸驍眉眼飛揚:「娘,用不著你幫我選!」
宋語歸聽出點不對勁來,與陸淵對視一眼,試探道:「你準備……自己找?」
陸驍得意:「已經找到了,不過他暫時還不能來凌北見你們。」
說完,陸驍就兩下掀簾出去了,只留陸淵和宋語歸著急——人家到底是看上你了,願意跟你回凌北,還是根本沒看上你?倒是說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