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謝琢放下墨錠,「那,之後還請宋叔多幫我留意留意,有什麼消息就遣藥童送來。」
「記下了記下了,」宋大夫不耐煩地開始趕人,「趕緊把藥拿回去煎上,一副藥下去,先把你的低熱退了,否則人熬不住。」
話是這麼說,見謝琢轉身要走了,宋大夫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囑,「少思少慮,少思少慮,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謝琢站在原地,很耐心地聽完,朝從小就為自己看診的老大夫執了晚輩禮:「延齡知道了。」
拎著藥,謝琢眼前略有些發暈,他揉揉額角,緩步走進新昌坊後面的小巷。已經是黃昏,夕陽斜照,有人在自家院牆上擺著盛開的百日草,狹長的影子落在地面。
這條巷子裡來往的人少,謝琢很快確定,剛剛一路上不是他的錯覺——有視線如針,扎在他的後頸。
他腳下未停,沒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反而轉一個彎,走進一條更靜的巷子,月白的袍角輕輕掃過牆根處的青苔和雜草。
避開市井的喧囂,他身後極輕的腳步聲已經能被清晰地捕捉到,謝琢呼吸灼燙,舔了舔因為低熱而乾燥的下唇,頗有些興奮地猜測,來的會是誰派來的人?又是想用什麼方法殺他?
藏在袖子裡的匕首暗暗出鞘,謝琢正在設想,是停在拐角處,出其不意地截殺對方,還是——
這時,又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速度很快。
幫手?
不。
因為跟在他身後的人顯然也發現了,衣袍窸窣,隨即是鉤牙張弦的動靜。謝琢心念急轉,幾乎是立刻就猜出,背後那人怕被來人發現,等不及了。
此刻短箭搭上臂弩,箭尖定然直指他的後心!
然而,謝琢沒有等來弩箭離弦的聲音。
只有硬物劃破空氣,弩箭「嗒」的一聲落在了地上,隨即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動靜。
謝琢剛停下,轉過身,就有寬大的手掌隔著一寸的距離,橫在他眼前:「先別看,看了夜裡容易驚夢。」
嗓音就在耳邊,說話的人語氣輕佻,周身氣勢卻如淵渟。
謝琢不由微怔。
是陸驍。
無人注意的地方,藏在袖中的匕首被緩緩收了回去。
謝琢輕聲回答:「好。」
陸驍單手將染血的長刀扔還給匆匆追上來的張召,偏頭發現,謝琢的臉怎麼能這么小,自己手一遮,半張臉都被擋完了,只剩下瓊鼻和緋色的嘴唇。
示意張召先把屍體拖走,陸驍一邊警戒四周,一邊問謝琢:「謝侍讀最近可有得罪什麼人?」
謝琢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覺得自己身熱得比方才更厲害了,眼皮都是燙的。手指又揉了兩下額角,他仔細想了想,搖頭:「沒有,」答完又想起什麼,「除了那個北狄探子。」
拖拽聲消失後,擋在眼前的手撤開,謝琢眨了眨眼才看清,不遠處的地上留著長長的血漬,旁邊還有一根從中間斷裂的短箭,以及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
謝琢不由想起剛剛橫在自己眼前的手。
指腹掌心都結著硬繭,指骨勻長,前臂肌肉緊實,瞬時的爆發力和精準度明顯都經過長期的訓練,否則不可能單單靠一塊路邊隨處可見的石頭,就能斷了這根短箭。
陸驍也在看謝琢。
不知道是因為咳嗽,還是因為見了血腥場面、得知有人要殺自己,謝琢的面色更白了兩分,前額覆著一層薄汗。
他又漫無邊際地想,都說沉疴在身的人,身上總有一股難聞的藥味。這個謝侍讀卻不一樣,靠得近了,隱隱能聞到一股很淺的落梅冷雪的香氣。
「有可能是那個北狄探子的同夥前來尋仇,」陸驍挑眉,「你那個護衛呢?怎麼沒跟著你?」
謝琢嗓音微啞:「在家裡,我只是出來抓藥,就沒帶上他。」
「嗯,下次注意著點,最近還是把人帶上為好,也不要走這種偏僻的小巷,容易出事。」
說完,陸驍視線一頓。
因為靠得近,正好能看見謝琢的耳垂,陸驍才發現,這人竟然扎了耳洞。
不過,若不細看,更像是綴在耳垂上的一粒硃砂痣。
「好。」謝琢抬眼看向陸驍,「陸小侯爺怎會恰好在此處?」
盯著別人的耳垂看總是不好,陸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羽林衛上報,昨夜那個北狄探子的屍體已經在山林里找到了,說是一刀割喉斃命。你那個護衛刀法很不錯,乾淨利落。」
說到這裡,莫名的,陸驍腦中閃過在破廟時,謝琢染著幾點血跡的那片衣袖。
如果那個護衛是一刀割喉,那……血為什麼會濺到謝琢身上?
沒來得及深想,他又解釋,「我從酒樓出來,正好看見你,想著來告訴你一聲。」
兩人站得很近,謝琢恍然間能感覺到對方身上蓬勃的熱意,不由往後退了一小步,垂眼道:「謝謝小侯爺特意前來告知。」
不知怎麼的,陸驍心裡莫名有點躁,不由拉了拉領口,卻不太能說清是為什麼。
可能是……看不慣面前這人守禮生疏的模樣?
太刻意了。
好像他是什麼惹人厭憎的禍患。
又聽謝琢道:「今日小侯爺救謝某一命,以後若有差遣,謝某一定盡力做到。」
陸驍聽完,看著眼前這個恨不得在兩人之間劃出一條深渠的人,隨手在路邊折了一根狗尾草咬在齒間,抬抬下巴,「行,先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