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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璣望著窗外腳步匆匆的官兵,正想著最近京中恐要生大事,忽然看見從街角拐過來的陳琪,尤玉璣立刻放下了垂簾。
本是風雨欲來時,尤玉璣卻忽然想到司闕上一次回來時雲淡風輕地讓她安心養胎。
尤玉璣蹙了眉。
其實,她知道司闕要做什麼。她望著面前小桌上的瓷杯里輕漾的水面,有一絲茫然。她也不知道司闕選的這條路對不對。
夏日炎炎,馬車經過路邊的槐樹,枝杈間的刺耳蟬鳴一聲聲鑽進馬車,落入尤玉璣耳中。聲聲聒噪。
尤玉璣欠身,端起那杯溫水小口飲了幾口。
蹙起的眉,亦逐漸舒展開。
尤玉璣來趙府前,想像著阿淳尖叫哭嚎,趙升滿頭大汗走來走去,丫鬟婆子們腳步匆匆的畫面。
然而實際上,她邁進小院,看見兩個十五六的丫鬟坐在檐下打瞌睡。小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打瞌睡的兩個丫鬟看見來了客,立刻起身規矩相迎。
景娘子也從屋子裡出來迎上尤玉璣。她板著臉,不太贊成地開口:「夫人怎麼過來了?」
尤玉璣沒答話,只是柔聲問:「阿淳怎麼樣了?」
一邊問著,一邊和周圍的幾個人一起往裡去。
屋子裡的江淳已經聽見了尤玉璣的聲音,急急開口:「鳶鳶來啦!」
尤玉璣一聽,江淳這聲音裡帶著笑,和往日裡的歡愉脆聲沒太大區別,可不太像個將要臨盆的婦人。
婢女為尤玉璣打了帘子,尤玉璣邁進遮得嚴實的裡屋,看見江淳躺在床上,手裡還拿著本書。
產婆和幾個有經驗的婆子都在一旁候著,個個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
「不是說昨天晚上就開始發動了?」尤玉璣剛走到床邊,江淳放下手裡的書,朝尤玉璣伸出手。
尤玉璣拉住她的手,在床邊坐下,瞥一眼被她隨意丟到一旁的書冊,驚訝地發現她在看《聊齋志異》。
「是啊,折騰一晚上,今天早上又乖了。」江淳笑著敲了敲自己的大肚皮,「可是睡著了?」
尤玉璣瞧著江淳大大咧咧的笑臉,不由也彎了唇,問:「趙升呢?」
「想吃桂花糕,在廚房給我做呢。」江淳咂咂嘴,忽然更饞了,視線越過尤玉璣,望向門口的方向,抱怨:「動作真慢!可別等我生完了,他還沒做好!」
江淳剛說完,「哎呦」了一聲,提聲:「要生了!要生了!這回是真的要生了!」
屋裡的幾個婆子立刻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尤玉璣早已起身,推到一側去,焦急等待著。
然而,江淳疼了半天最後又沒了動靜。
江淳哼哼兩聲,抱怨:「都怪趙升!」
江淳幾次三番言辭鑿鑿地說這回真的要生了,最後都沒生出來。起先她每次說真的要生了,尤玉璣都要跟著著急一回。可折騰了一天,日頭將要落山時,江淳肚子裡的孩子才嗓音洪亮地降生。
產婆興高采烈地報喜是位小郎君。
尤玉璣看了一眼剛出生的嬰兒,就去看江淳。平日裡風風火火孕期也敢騎馬的人,此時虛弱地躺在床上,臉上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尤玉璣俯下身來,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我來我來!」趙升從外面快步進來,接替了尤玉璣的活兒,親自照顧著江淳。江淳大概實在太累了,安靜地閉著眼睛。
尤玉璣去了外間,看了一會兒剛出生的嬰兒,知道府里正是忙著的時候,走的時候也不讓侍女支會趙升,免得他來送。
尤玉璣跟著忙活著急了一天,身上染了乏。回去的路上,她靠著顛簸的車壁昏昏欲睡。馬車在尤府門前停下來,枕絮踮著腳角下了馬車,擺好腳凳。那邊景娘子正用一件寬大的披風裹在尤玉璣的身上,想將睡著的尤玉璣抱下來。
枕絮忽然低聲「啊」了一聲,景娘子立刻不悅地回頭指責:「別把夫人吵醒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景娘子一句話說完,才發現立在枕絮身邊的司闕。他一身緋帶玄衣,血紅色面具遮臉,正是毒樓樓主的裝扮。
天色晦暗,司闕離得近了,枕絮才發現,所以才嚇了一跳。
司闕望向車廂。車廂里小桌上放了一盞燈,昏黃的光影照在尤玉璣的身上。
「睡著了?」司闕問。
「是。」
司闕親自將尤玉璣從馬車裡抱出來。尤玉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望了他一眼,入目是他那張血紅色的可怖面具。她蹙了下眉,將臉偏到一側埋在他的懷裡。
司闕拽了拽裹著她的披風,將人抱進尤府。
景娘子望著司闕離去的背影,無聲輕嘆了一聲。她對司闕是不太滿意的。確切地說,她對尤玉璣如今的處境不滿意。她總覺得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連陪伴都缺失,是委屈了尤玉璣。可這是尤玉璣自己選的路,似乎她自己也不甚在意。她身為下人,倒也只能將這種惋惜藏在心裡。
陳琪立在不起眼的角落,皺眉望著毒樓樓主將尤玉璣抱下馬車,又走進尤府。直到尤府的院門合上,他仍舊立在原地,眉心不展。
當日在東宮,他想要帶尤玉璣離開被拒絕。他著實不理解,可是那一日緊接著毒樓樓主出現將好好的一場元宵宴搞得傷亡無數,太子也被廢。當他反應過來,想要再去小院找尤玉璣時,早已人去樓空。